第46节
作者:杨经纶      更新:2024-05-19 22:44      字数:4008
  看错?青女心里一痛,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刀,只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正想辩白几句,对方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游儿已经获得了仙籍,按照天条,我的确不应该再把她留在碧霞宫。”屏逸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神情复杂,断然道,“但是,我也不同意让她去广寒宫。”
  “哦?”东君怔了怔,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诧异,语气斟酌,“那么……你想让她去哪里?”
  “瑶台。”屏逸简短地回答,“我觉得那里更适合她。”
  瑶台共有十二座,各广千步,在那里居住的女仙都由少司命管辖,与广寒宫中的森严整肃相比,氛围确实要宽松惬意许多。
  “瑶台……”东君低低沉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罢,那就按照你的意思,让她搬去瑶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少司命来安排一下吧。”
  “是。”少司命闻声出列,躬身领命,心里倒是很乐意接纳她。
  “我还有一个要求。”屏逸面色沉沉,语气坚定。事到如今,他只能在天规的重压之下尽力争取一份自由。
  东君微微蹙眉,讶异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即便她搬了出去,我也希望她能够和碧霞宫继续保持来往,还请东君恩准。”屏逸微微躬身,向上恳请。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不禁愣了一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天界男女私底下本就不该有太多交往,既然搬了出去,理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对,岂能继续跟以前一样?
  东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款款走下神坛,来到屏逸面前,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你这么在意她,究竟是何缘故?”
  紫游一惊,手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紧张不安,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屏逸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眸迎视着长者的双眼,神情泰然自若。
  “我想,我已经猜到这其中的缘故了。”不等他开口回答,一边的大司命倒先接过了话茬,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
  “哦?”东君转头看了一眼黑袍遮身的人,轻轻点头,“你且说说看。”
  “请东君仔细瞧一瞧他身边的这个丫头,”大司命从队列里跨出了一步,抬手指向紫衣少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您不觉得她跟某个人非常相像么?”
  什么?紫游愕然看着对方,心中惊疑不定。
  像谁?在场的其他人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紫衣少女,一时间猜测纷纷。
  莫名的威压直逼而来,紫游脸上阵红阵白,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屏逸,屏逸也在看着她,她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旋即低头垂下了眼帘。
  东君定睛端详了她片刻,恍然点头道:“本尊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紫游心头一紧,瞬地抬头看了东君一眼——是的,他们都明白了,只有她仍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供人围观。
  ☆、第八十九章:咫尺天涯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应该放下了。”东君凝视着白袍如云的人,眼神复杂,不由得微微感喟,“她们虽然有几分相像,但她毕竟不是兰煊,即使你对她再好,也弥补不了当初所犯下的过错。”
  兰煊?!紫游心头一震,她竟然和那位死去已久的上神容貌相似?这怎么可能?!
  原来他之所以对她这么好,竟是因为她像那个人的缘故?
  她缓缓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身边的人,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屏逸眼神一动,显然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却没有转头去看,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使她有所误会,他也不能开口解释。
  面对东君,他只低低道:“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亏欠她甚多,我自知弥补不了什么,不过是想寄托一点哀思罢了,但愿姑姑泉下有知,能感念我拳拳寸心。”
  “姑姑?”紫游愕然脱口,怔怔的看着他,“兰煊上神居然是你姑姑?那么匀灿上神……”
  “他是我师父。”屏逸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
  “我明白了……”紫游怔怔点了点头,一时间恍然大悟,“他们两个的死都跟你有关?”
  死?屏逸心里一痛,几乎忘记了呼吸,手指在袖中暗暗握紧,却依然是不动声色。
  “呵,难怪你不肯对我说……”紫游深吸了一口气,怅然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失。
  “他怎么可能对你说这些?”大司命冷笑了一声,“你在他心里只是兰煊上神的替身而已,一个寄托哀思的影子罢了……”
  “闭嘴!”屏逸沉声厉斥,手猛地挥出,只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隔空落在了大司命脸上,清脆响亮。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
  “你!”大司命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半边脸,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心中愤恨交加,忍不住想要还手。
  “大胆!你想以下犯上?”东君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呵斥,“还不快退下!”
  大司命愤然一拂袖,悻悻退回了队列之中。
  “屏逸,你失态了。”东君凝视着对面的人,责备道。
  “东君恕罪,”屏逸躬身低首,不齿道,“大司命公然挑拨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可见其居心不良。”
  大司命冷哼了一声,怒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了!都别再说了!”东君沉下了脸,厉喝。
  大司命忍气闭上了嘴,不敢再吭声。一时间,在场诸人噤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言。
  替身?影子?紫游的脑中却反复回响着大司命的那几句话,心不由得寒了下去,后面发生的事情竟是完全没有留意。
  东君看着对面的人,终于道:“本尊可以破例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你要注意分寸,好自为之。”
  “是,屏逸明白。”屏逸拱手,低低道。
  东君微微颔首,随即起驾离去,众人行礼恭送,稍后也陆续散去,场中剩下少司命、紫游、屏逸和卫介。
  少司命走到紫衣少女跟前,和蔼地看着她:“你先回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派人过去接你。”
  “是,多谢少司命。”紫游躬身行礼,心中忐忑。
  少司命看了另外两个人一眼,什么也没说,随即转身离开。
  屏逸忧心忡忡地看着紫衣少女,忍不住靠近了她。
  紫游一直低垂着眼眸,脸色很难看,看也未看他,转身就走。
  屏逸心里一沉,无声地叹了口气,亮如星辰的眼睛忽然之间变得如同枯井一般幽暗。
  “这下你满意了?”从卫介面前经过的时候,他稍稍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了说了一句,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卫介咬了咬牙,心里酸酸楚楚,很不是滋味。
  碧霞宫,云梦楼。
  紫游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忍不住心酸落泪。
  这里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寥寥无几,不过是几件随身穿的衣裳而已。
  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她连忙背转过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屏逸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凝视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痛如针扎。
  紫游没有回头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打开橱子,从里面取出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走到床前放到包袱中。
  屏逸走到她身边,斟酌着开口:“方才在外人面前,我只能那么说,事情其实并非你所听到的那样,你千万不要当真,以后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那是你的私事,犯不着跟我说。”紫游将包袱系好,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语气冷淡。
  屏逸心里一紧,忍不住上前扳过了她的身子,柔声道:“游儿,别这样……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紫游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半信半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真是一点也猜不透。
  她黯然叹了口气,忍不住问:“我和兰煊上神真的很像么?”
  屏逸一怔,微微点了点头。
  紫游苦笑了一下:“我今天才知道,能得神君如此厚爱,原来竟是托了她的福。”
  “不是你想的那样!”屏逸摇了摇头,忧心如焚,急于向她解释,“我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像她,而是因为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了口,心中左右为难——他曾在匀灿弥留之际立下过誓言,如果她还活着,绝不将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因为什么?”紫游切切地凝视着他,眼中掠过了一丝期待。
  然而屏逸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眉宇间的情愫激烈而复杂,最终只是沉沉叹了口气,低低道:“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会让你明白的……”
  看吧,他还是喜欢把一切都藏在心底,不肯对她明言。紫游苦涩地笑了笑,眼里的那一丝亮光终于暗了下去。
  “神君的大恩大德,紫游没齿难忘,以后如果有机会,紫游必当报答。”她的声音很轻,语气里透着疏远之意,说完,她向他深深行了一礼,作为告别。
  屏逸心痛难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环抱着她。
  紫游既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他,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不由得泪水盈睫。
  楼下,少司命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到了,瑶台的女执事素华正在同风雨雷电四大神使说话,声音传到了楼上人的耳中,紫游心里蓦地一惊,用力推开了他。
  “我该走了。”她低着头说了一句,伸手拿起床上的包袱背在了肩上。
  “虽然搬去了瑶台,以后你还是可以常常回来,我也会去看你。”屏逸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少司命会代我好好照看你的。”
  紫游心里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他和少司命一起长大,两人关系匪浅,这次让她搬去瑶台,也是出于此种考虑吧?
  “你多保重。”她轻轻说了一句,硬是从他手中抽回了手。
  屏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一脸心碎,欲言又止。
  紫游低垂着眼睛,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狠心一咬牙,转身从房间里面冲了出去。
  幻波云池岸边,她跟风雨雷电四大神使以及谷雨道了别,临走的一刻,忍不住回头朝楼上看了一眼,门前空空荡荡,不见他的影子。
  风吹起满树的千夜梨花,在眼前纷纷扬扬,如同她此时凌乱不堪的心绪。隔着漫天皎洁的花雨,她仰首凝望着云梦楼上,昔日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像浪潮一般将她兜头吞没。
  在泪水夺眶而出的那一瞬,她毅然转过身,跟着瑶台的女执事快步离去。
  这时,屏逸从楼中走了出来,凭栏眺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斯人已去,放眼这天地之间,只觉得一片惨淡萧索,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黯然失色。
  夜幕初降,明月东升,银河之水脉脉流淌,如同无边无际的忧愁。清冷的月光照在河面,像泪珠一样闪烁不定。
  从河岸边那块因缘石前面经过的时候,紫游不禁停下了脚步,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石头。
  那天,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见了他,那时候她只是一尾紫色的小鱼,尚未修成人身。
  是他从石缝间将绝望的她救起,把她带回了碧霞宫……然后,直到现在。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令人难忘。
  他说,他对她好,并不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