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作者:
蔚空 更新:2024-05-19 22:44 字数:4494
采薇提在胸口的那口气, 迟迟没有送下来,片刻后, 阿文气喘吁吁跑进来,对她道:“三少奶奶, 二少出事了,咱们赶紧回家。”
“好。”采薇点点头, 收起小坤包,对楚辞南道, “楚公子,那我先走了。”
回到谢家, 谢珺被人刺杀入院的事, 已经传回来, 整个公馆上下乱了套,尤其是梅姨太更是慌了神,嚷嚷着要去医院看儿子,好不容易才被陈管家和谢莹劝回屋,回了屋内,自然又是烧香拜佛为儿子祈福。
谢煊是夜幕降临时回来的,他刚刚进屋,几个在客厅里候着的女人,便慌忙上前,你一句我一句问情况。
他似乎是有点疲倦,揉着眉心回道:“你们别担心,二哥中了一枪,打穿了肩胛骨,但没伤到要害,已经没什么危险了,留在医院观察一晚,明天就能回家休养。”
众人重重松了口气,谢莹道:“那我去告诉梅姨。”
谢煊点点头:“去吧。”
采薇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你没事吧?”
谢煊看了他一眼,摇头:“没事。”又说,“我回来拿点东西,晚上在医院陪二哥,你自己先休息,不用等我。”
*
谢珺是隔日下午回到谢公馆的,在南京的谢司令接到消息,也回到了上海。
谢珺回来时,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是被阿诚扶着进的门,谢莹红着眼睛看他,忧心忡忡道:“二哥,你还好吧?”
谢珺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还伸手摸了把的头:“别是给吓哭了吧,二哥没事。”
谢莹哽咽道:“咱们家大哥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事。”
谢珺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了,医生说我在家休养一阵子就好。”
谢莹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采薇道:“昨天我正好也在公租界,看到二哥中枪,真是吓得不行。”
谢珺目光落在她脸上,轻笑道:“我听三弟说了,还想着可别把人吓坏了。”
采薇笑说:“我没这么不禁吓,二哥没事就好。”
谢煊从后面进来,扶起兄长的手臂:“二哥,我送你上楼休息。”
谢珺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采薇脸上划过。
*
“行了,你不用管我,父亲还找你有事呢!”到了房内,谢珺小心翼翼躺下,对站在床边看着他的谢煊道。
“嗯,那你好好休息。”谢煊点头,转身出了门,去了谢司令的书房。
“仲文休息了?”走进书房后,谢司令抬头看向他,随口问。
谢煊嗯了一声:“失血过多,估计得躺几天。”
谢司令道:“最近你二哥正在清剿上海城内的乱党,没想到刚刚处决了一批,就遇到这种事。日本那边新党已经筹备好,最近悄悄潜入沪上的革命党越来越多。咱们谢家是最大的目标,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今你二哥受伤,他手下那副使办事我不放心,你暂时把松江那边的事放下,专心清剿乱党。藏在租界的乱党不好抓,你查到线索,派杀手直接暗杀掉就行。总之,这些革命党若是不能生擒,就通通杀掉。”顿了顿,又说,“若不是你二哥受伤,我也不想把你推上前,他做事那么谨慎的人,都能叫人刺杀。你这样冒失冲动的,我实在是不大放心。但现在咱们谢家已经在风口浪尖,指不定你我手下都有革命党的人,别的人我也信不过。”
谢煊沉默了半晌,道:“革命党争的是民生民权,咱们如果不动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跟我们谢家唱反调。我觉得,这个清剿计划,是不是从长计议。”
谢司令震惊地看向他:“荒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民生民权,他们要争的分明是总统手中的权,你忘了你穿的军装是谁给的?”
谢煊道:“因为我们是总统的人,所以他想做什么,比如当皇帝,我们都要无条件支持吗?”
谢司令脸色一凛,蹙起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季明,你连你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了吗?就算总统要做皇上又有什么问题?我们被满清皇帝统治了这么多年,江山终于回到汉人手中,这难道不是好事?”
谢煊沉默不言。
谢司令又说:“,按着我的命令去做,我要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谢煊敬了个礼:“收到。”
*
采薇在房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谢煊回房。见他神色晦暗,上前小心翼翼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煊重重坐在沙发上,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闭目眼神片刻,才睁眼定定看向她,道:“就是二哥被乱党刺杀。”
大概是昨晚没睡,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还有一丝采薇看不大明白的挣扎和迷茫。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谢煊道:“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会待在上海,但可能会比较忙。”
采薇看着他,试探问:“你要抓革命党?要杀光他们吗?”
谢煊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的站起身:“若是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们。二哥这次是运气好,但谁知道下回会怎样?”
先前谢家入沪抓乱党,多是抓一些集会游行闹事的。但如今谢珺被刺杀,基本上宣告了双方正式开战,这当然不只是谢家的意思,而是北京政府的意思。
采薇抓住他的手臂,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谢煊,你听我说,共和是民心所向,袁大总统复辟必然会失败,你这样做是害人害己。”
谢煊转头看向她,默了片刻,淡声道:“你别听到坊间一点捕风捉影的传闻就当真,这些谣言不过是乱党放出来扰乱民心的。”说罢,挣开她的手,“这些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更不要在外面说这些话。”
第59章 一更
接下来几天, 采薇几乎没再和谢煊打过照面。早上起来伸手摸一下他的被窝, 若是还有余温,意味着昨晚他回来过;若是冰冷一片,则代表他又没有回来。
因为镇守使被刺, 上海镇守使署和警察署出动大量兵力和警力,大力清剿潜伏在上海城内的乱党,租界也借由巡捕房和便衣清查抓捕。
城中一时风声鹤唳, 远比谢家刚刚入沪时更甚。谢家三公子作为这次清剿行动的指挥, 名声也不胫而走。
虽然报刊被管控,但坊间口耳相传的各路小道信息,早如同长了翅膀,飞进了大街小巷各户人家。
心狠手辣,杀伐决断, 这是谢家三公子最近被人形容得最多的词。
其实不仅仅是捕风捉影的老百姓紧张,采薇听到这些消息也整日心神不宁。一来是痛恨国人之间的自相残杀,二来也担心谢煊。因为她知道,处在他的身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无非是政治立场不同罢了。
袁世凯能做到如今的成就, 必然有着雄才大略。即使是后世对他的评价,也是有功有过, 是一代枭雄。所以像谢家这样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众多, 也不足为奇。
而作为穿越人士, 采薇也明白, 袁世凯终究会失败,但革命党也救不了残破的中国,袁世凯死去后,这个国家并没有变得更好,反倒陷入军阀混战。她只是比这个时代的人提前知道历史的进程罢了,所以选择站在历史这一边。
她不由得想起百年后看到那张旧照片时,姨婆说这位太姥爷没能活过二十八岁。也许是因为这两个月来短暂的相处,她能感觉到谢煊是一个正直坦荡,有理想抱负的男人,所以她就会有点不敢想,这样一个鲜活的男人,不久之后可能就会死去。
她不希望这样一个男人,因为这种事而丧命。
城中的风雨飘摇,让她对谢煊的未来忧心忡忡。
一直到半个月后,采薇才再次见到谢煊。
这会儿已经五月中旬,那日阳光正好,采薇出门去租界的商铺,添置换季的衣物。买完了自己,她想了想,又给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买了一身。从商铺出来,正要上车,却忽然瞥见街对面不远处,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押着两个人从一间旅店出来,分别钻进了两辆车内。而其中一辆副驾驶座的男人,正是她许久未见的谢煊。他衣服上似乎有血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伤。
两辆车子很快疾驰而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采薇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在艳阳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能入睡,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谢煊浑身是血的模样。
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房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坐起身,趿着拖鞋,轻轻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看,起居室没开灯,但浴室的灯亮着。
她踩在地上,蹑手蹑脚走过去,看到昏沉的灯光下,谢煊站在盥洗池前。
他脱掉了上衣,光裸的脊背有着经年累月操练出来的肌肉线条,结实而流畅,上面布满着新新旧旧的伤痕。他正拿着纱布,小心翼翼缠绕着左手臂。
他做得专心,直到听到采薇轻咳一声,才蓦地转头看过来,然后轻轻舒了口气:“把你吵醒了?”
采薇皱眉问:“你受伤了?”
谢煊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采薇走进去,站在他身侧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他只有手臂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看了看他还没缠好的纱布:“我帮你。”
谢煊点头,将手臂交给她,又借着暖色的光,自上而下打量自己这位小妻子。这半个月来,他虽然也回来睡过好几夜,但都是早出晚归,只有早上醒来时,在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晨曦下,看一眼她的睡颜,然后就又匆匆离开。
如今风声鹤唳,她应该也是害怕的吧?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采薇帮他把手臂包扎好,抬头看他,见他脸色苍白,扶着他道:“我送你去床上。”
谢煊从善如流任由她扶着在床上躺好,在她给他盖上薄被后,他终于开口低声问:“这段时日,你是不是一直为我提心吊胆着?”
采薇爬上自己那边的位置,借着台灯看他一眼,没好气道:“是啊,每天都担心你是不是又杀了很多人?”
谢煊噎了下,又勾了勾唇角,转过身,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笑说:“怎么?怕了?我要是杀人魔头,你就是杀人魔头的太太。”
采薇哪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恼火地用力拍了他两下。
谢煊松开手,吃痛般倒吸了口冷气。
采薇吓一跳:“怎么了?碰到你伤口了?”
谢煊龇着牙道:“我看你是想谋杀亲夫。”
采薇嗔道:“谁让你受伤了还不老实?”
说罢伸手要关灯,谢煊去拦住她:“别关。”
“干吗?”采薇停下手上的动作。
谢煊昂头看着他,寒星般的黑眸,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熠熠的光,他说:“让我看看你。”
语气轻描淡写,却有种让人无法无视的暧昧。
而这暧昧实在是不合时宜,以至于采薇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对上他的目光,默了片刻,低声认真道:“谢煊,在你看来,或许女人不应该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但我真的不愿意看到我的丈夫当刽子手屠杀国人。”她顿了顿,“你身为一个军人,如果是因为屠杀国人而被刺杀身亡,这样的死,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谢煊微微一愣,很快又勾唇一笑,戏谑道:“你这是把我当丈夫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履行丈夫的权利了?”
采薇略有些羞恼地看他:“我是认真的。”
谢煊终于稍稍正色,看了她片刻,道:“在你眼中,我就是一个屠杀国人的刽子手?”
采薇道:“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但是……”
“但是我确实杀了人对不对?”谢煊打断她的话,从被子里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握住,难得神色认真道,“我不否认我确实杀过一些人,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是听命行事,我也有自己的底线。我穿着军装拿着枪,绝对不是为了守护某些人的野心和**。”
采薇第一次听到这样认真对自己说话,她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不知为何,忽然就豁然开朗一般,相信了他。他生在这样的家庭,自然身不由己,但他这个人并不热衷权力,也没有野心和**,他的理想抱负简单而纯粹。
这样一个男人,确实不可能成为屠杀国人的刽子手。
见她怔怔然,谢煊又弯唇笑了笑,小声道:“你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一点事。”
采薇:“什么事?”
谢煊笑:“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采薇有些无语:“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说就是了。”
“你不过来,我不说。”谢三公子颇有些无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