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姐乖乖躺着一动不动，睫毛在眼睛下面留下浅浅的阴影，看上去人畜无害，还怪可爱的。和白天的劲头大不一样。
  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兰泽的错觉。他总觉得别人看张荷的眼神里带点敬畏。食堂里遇见的人，来回食堂路上同路的人、经过的人，甚至家门口过路的人，他们看见张荷时，脸上总有一种像是亲近与疏离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主动对她打招呼时，也总是很客气，语气中也好像同时混入了殷勤和距离感。
  其实张荷对人也挺客气的，对不相干的外人她一直很温和。
  兰泽也没见过她对身边那俩警卫员发脾气。也没听她自己说过哪天有什么不愉快的。
  虽然张露莲经常挨批评，张荷也只是脸色严肃，说话正经而已。从来没用情绪强化过语气。批评处理完了，该干嘛干嘛。
  兰泽看不到她的上班状态。在兰泽能看到她的有限时间里，这位大姐，回到家就变成个逗比孩子，和另外那四个孩子混在一起，带头闹腾。
  只要她别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喜欢闹腾也就随她了。
  兰泽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肚子。小肚子微微鼓起，和平时简直没什么两样。孩子的月份还太小。
  “嗯。”张荷哼了一声，拍走他的手。“睡觉嘛！”
  兰泽不再骚扰她，乖乖把胳膊夹着，让她身前身后都紧靠着自己。
  他举着另一只手，单手操作继续买菜。
  说是买菜，其实他只不过是在犹豫不决之间选菜而已。真正急着睡觉的时候，下单只需要几秒。所以，他很快结束了这次大规模购物活动。
  第二天，买的菜配送到家。兰泽把冰柜里塞满了冻货和新鲜肉类。冰柜太小，蔬菜全堆在了厨房架子上。
  满满当当一厨房的食材，就等着兰花来玩。
  又隔了一个晚上，兰花准时到了。她坐的早班车，到学校外面的时间挺早，张荷还没去上班。
  张荷吃早饭时看到了兰花的入门申请，把她放进了学校里来。她俩也有阵子没见了。所以张荷吃完早饭没急着走，特意多等了一小会儿。等到兰花自己找到地方，张荷出来打了个招呼，才开车上班去。
  兰花穿了一件宽松的浅色帽衫，帽子扣在头上，辫子上散落的长头发全藏在帽子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是个长头发。领口拉链拉得很高，把脸都挡住了半个。这丫头体格壮实，从背后看，简直雌雄莫辨。
  兰泽还在收拾餐厅，隔着窗户就看见她来了：“你这够谨慎的呀！”
  兰花直到进了兰泽的家门，才把帽子摘下来，挑了挑眉毛：“你也不去接我一下？不怕我半路被人劫了？”
  兰泽嘿嘿一乐。
  兰花直冲着几个孩子去了：“嘿，小子们！想姑姑了没有？”
  小点点蹦到地中间，做了一长串自我介绍，算是和姑姑打了招呼。豆子做了个奇怪的武术动作，大喊一声，抱拳向姑姑念他自己发明的江湖串口……打招呼的风格很奇特。
  小米是最正常的一个：“姑姑，你怎么才来呀。我早就想你想得不行啦！”
  小麦羞涩微笑：“……姑姑。”
  “哟！你怎么想得不行啦？”兰花顺手摸摸小麦的头，一把把小米抱了起来。也就是她有这膀子力气。亲妈都抱不动这孩子了。
  兰泽这四个儿子里，属小米最高最壮，身形敦实有分量。
  兰泽自从上次亲眼见过兰花和人比武，已经把这丫头当成了女版壮汉。
  “姑姑，我想你带我玩嘛。姑姑你这么好看，我们一起玩，我多有面子呀！”
  兰花：“……”
  她举着小米，犹豫了一下，直接举着孩子到兰泽跟前问：“最近你都教了孩子们什么呀？”
  “我没这本事。”兰泽把洗碗机掏出来的干净碗碟收起来，把早餐制造的脏碗碟放进去。“最近带他们看了几段教学片而已。然后……”
  然后，画风就控制不住……开始跑偏了。
  兰泽忍住没在孩子们面前叹气。
  小麦已经跟不上三个兄弟的节奏了。越来越明显。一天比一天落后得更远。
  他可以和兄弟们一起踢球，一起玩积木。但是在细思维方面，他们明显不处于同一个阶段。
  身体发育的滞后并不明显。人类的物种特征是智力。
  他偏偏在心智能力的发育方面迟缓得厉害。
  小麦本来已经会说话了。但最近兄弟们说话越来越复杂，而且加入了很多虚构的东西和抽象的概念。虚构而具体的事情，小麦还能想象；抽象概念，他就完全不明白了。他无法理解兄弟们跳脱的思路，于是逐渐变得沉默了。
  小麦被迫学会了藏拙和害羞。
  在心智发育方面，他的滞后程度很可能跟本不止75%。
  好在这孩子性格好。乐观又开朗，就是话有些少了。
  兰泽开始每天专门找小麦说一小会话。但说得不多。免得在兄弟间造成明显的“父母偏向”。
  现在兰泽开始犹豫，是不是有必要用“父母偏向”这东西，把发育迟缓的小麦保护起来。
  有时候，看似保护的东西，也会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作为父亲，对于将要影响到四个孩子的举措，他不得不慎重。
  “小米啊，你告诉姑姑，面子是什么？”兰花把小米放下了。“你教教姑姑好不好？”
  兰花她在育儿所工作不假，但在育儿所能接触到的小孩子，只是罐子里的胎儿和刚离开罐子的新生儿。新生儿在所里观察不超过一个月，记录过了身心健康指标，就都送去幼儿园了。他们育儿所的几个下属幼儿园有点远，她也去过。但每次她去，就只是协助幼儿园的保健医生搞体检、搞计划内免疫而已。
  兰花没怎么亲密接触过五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个阶段小孩有多难缠。
  兰泽倒了杯豆浆递给兰花：“姐姐喝点东西暖和一下。外边有点冷吧？”
  小米已经开始叨逼叨逼叨，举了若干例子，摆事实讲道理。比如他爸给他妈买了好多漂亮衣服，还有好看的发卡、墨镜、裤腰带之类的……
  收礼物的人是多么有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