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课外活动季，童校里停课，设备科的老师做做常规维护就没事了。他们正清闲着。
  老爷子又介绍了小儿子，以及小姜。
  小姜同志露出灿烂一笑。
  “我儿子的好朋友！”老爷子说。
  兰泽跟着老爷子看了看他录课用的设备。童校装备，非常标准，无可挑剔。
  外骨骼式的外挂体感模块，本来就是校内做体育类基础训练课的时候用的。老爷子以前没用过，试着用来制作训练课，全靠两位设备科的老师热心帮忙。
  这两位老师，也确实是豆子介绍给爷爷认识的。校内无论哪位老师需要录课，他们设备科都去帮忙。豆子见过他们干活，也说过话。
  三道杠，哪怕只是个小朋友，在校内也挺有面子的。
  胳膊上贴了杠杠，标明了此娃大概率不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熊孩子；正常成年人，都愿意耐心听他说几句。豆子本人又喜欢在校内乱跑，见到好玩的就胡乱搭讪，就这么和好多老师都混了个脸熟。
  老爷子又出来到走廊上找了个宽敞点的地方。给儿子演示他做好的训练课效果。训练课中规中矩，展示出的辅导功能很完整，没有什么错漏。
  基础训练，多数是重复动作，因此很快就演示完了。
  现在老爷子在童校录武术课，用童校的设备，是得到了校方支持的。作为交换，等到开学之后，学校准备找一些低年级的小孩子，小范围试用一下。
  搞得好的话，可以成为本校体育课的一部分。配合学童的心理发育，纳入到童校身心锻炼课程的体系之内，入本校教材库。
  童校的体育老师，和高校里的体育教师和社会上的体育类专业技能教练，几乎是完全不同的职业类型。对教育心理学的强调堪比管班老师。
  老爷子年轻时还没有现在的政策，他退役之后是在预备役当教官带新兵。到了五十岁退休，开始享受养老待遇。的确有不少战友，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劳损，不修养不行。但他一个健康人，整天无事可做，简直像是受刑。
  当年兰泽的妈妈白锐捷把他弄进童校“退休再就业”之后，他也认真考过童校体育老师的教师证。那个年代人口回升，各级学校都缺老师；当年的教师短训班很多，证也比现在好考。
  老爷子是有证的正牌体育老师，只不过原先他年纪实在太大了……
  从五六十岁，工作到七八十岁，到了现在，变成了九十多岁的体育老师……教别的课还好，怎么偏偏就是教体育呢？整个就是瓷器、吉祥物、人瑞。就这还不服老，想干嘛呢？
  老爷子喜滋滋地，回房间去穿戴设备，就打算当着儿子面，接着录他的下一堂训练课。
  “你不用上课了？”帅气款的设备老师一声吼，声音中带着指导员的气息。
  “我忘了……”老爷子悻悻地脱掉外挂模块，“那我现在去上课。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去上课吧。晚上等你。”
  “只要你不在上课，熄灯时间之前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反正我们俩总有一个在的。”另一位老师说，“我等着看你亮绝活呢！”
  “绝活可不能随便看。以前老兵没教过你吗？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死要么拜师。”
  老爷子得意地撂下话。从设备科离开，脚步十分轻快。
  “老前辈，真有这两个选项？”小姜好奇了。
  “有过。”老爷子点头。
  “我觉得可以有第三个选项。”
  “小姜！”兰泽立刻喊他，“别胡来。”
  老爷子一点也没生气，反而欣慰地笑了：“好多人都认为应该有第三个选项。最后还不是乖乖趴下叫师父了？”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兰泽不开心。
  小姜笑而不语。老爷子的笑容充满回忆。
  兰泽最烦这种不好好说话的场面；小时候碰到类似情况，别人互相都懂，傻子只有他一个，气得他想砸烂全世界。
  现在他猜得出所谓第三个选项，是让想当师父的那位跪地求饶之类……但是他依然不开心。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一会我去上课，不能陪你们俩了。小泽，今天看到这些，感觉怎么样？”
  “嗯，挺好的。爸，你的课耐心录下去吧。天上几个孙子也等着上你的武术课呢。”
  老爷子点点头，说：“其实，我知道你担心我。想让我找点事情做，忙起来，别乱想。现在你也看到了，不用再担心了吧？
  到这来工作，我发现比原来的童校更好。这边的人挺好相处的，直来直去，好恶都挂在脸上。在原来的学校，我也知道他们都照顾我，只不过……”
  老爷子苦笑：“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九十多了，哪敢让我做什么事呀。我带体育课，就是领着低年级的小朋友跳跳沙坑。
  好多新东西，我见都没见过。人家有事也不喊我。谁让我是老人家呢？我这个体育老师，无聊得很。”
  “爸。你年轻着呢。”
  “那是，我还相当年轻。按照你们科学家的说法，我不是能活到三百岁吗？现在才活到……”老爷子心算了一下，“三分之一不到。不就相当于三十岁吗？”
  “爸你这么想就对了。以后人生还长呢。”兰泽心里想说，妈妈已经成为过去了。他犹豫了下，没敢出口。
  “你妈妈是我的老师，”老爷子自己却提起了亡妻，“教会了我如何生活。现在我毕业了。”
  “爸爸你这么想的话……”
  走出来了吧？老头应该是走出来了吧？
  兰泽心里激烈地问自己，当着老爷子的面，却不知怎么问出口。
  “到了。”
  老爷子拉开一扇门，里面正是他们来时的教师休息室。里面坐着的人明显已经换了一波。
  “老兰教练，你快上场啦！”有人在躺椅上提醒老爷子。
  “来了，我来了！”老爷子快速打开衣柜门，拿了自己三个人的外套出来。
  兰泽接过了衣服：“爸，那我就回去了。”
  “嗯，忙你的事情。不用操心我。你那都是大事。”
  兰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哪有什么大事。您老有事要喊我。哎，对了。”他又想起一个事。“是不是你又该搬家了？”
  “不急。小一那边，我放东西，偶尔还可以回去看看他们。警察住的楼，你想安全系数多高？”老爷子说笑道，“倒是这边，你帮我租的小套间可以退了。学校里有宿舍。”
  兰泽点头应是。
  他和小姜随着老爷子一起来到地面上。
  又一队穿着鲜艳冬装的小朋友，很快跟着带队老师来到了地面雪地里。老爷子走上前，牵住这串小朋友的排头。
  兰泽看着他们在雪地大声呼喊，散开，奔跑。
  莫名有些感动。
  轻叹一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