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王老师松了一口气。“我这都吓死了。我们这些少数民族，长得太一目了然，今天白天我都没敢出门，晚上实在饿得难受了，才出门去买吃的。”
  王老师把布袋中的食物一样样取出放好，问：“你喝点水吗？”
  “不了。我自己有。”豆子靠着门口坐下，打开面罩的下片，弹开脖子旁边的吸管杯盖，歪头喝了几口水，然后重新把面罩推合。
  进了王老师的家门，他就发现，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见了。
  只能完全依赖贴在耳朵后面的骨传导耳机，倾听同伴共享的声音。
  “到了老师家里，你可以安心休息一会了。厕所在这边。”
  “好的，谢谢老师。暂时还不用。”
  王老师给自己热了一块吐司，夹了泡菜和一片腌鱼，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浑浊的果汁。
  太空城上品相好的水果才会整只出售，品相不好的就混杂在一起，直接处理成了果汁。和地面上不同的是，混合果汁的品种、颜色、味道都不稳定，卖的很便宜。
  果汁给人喝，果渣就用来饲养一些蠕动的小动物了。
  王老师喝了一口果汁，问：“你饿吗？”
  “不饿，谢谢老师。我刚吃过。”
  “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王老师慢慢吃着晚饭，“世上大道千万条，一定是神的道路指引你到了我的面前。”
  豆子忍不住笑了。王老师以前就喜欢和学生打机锋。
  “是我脚下的道路，引我到您面前的。”
  “是啊。你一直是信道的。那你的道是哪一条？”王老师就着简陋的晚餐，笑意盈盈地问着学生，就好像还在课堂上。
  “人类的道，难道不是要用脚走的嘛。”豆子偷了个懒，把道和路混为一谈。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人类的道，少了最关键的一条。”王老师微笑着摇头指出。
  “那条道属于未来。”
  “不，那条道属于至大。”王老师笑着站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豆子为她竖了大拇指。王老师拥有这么一套模棱两可的东西，难怪她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
  道教徒，也是教徒。稍微歪一点，大道就可以变成一神论中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神无情，创造了一切，又超越了一切。
  总督大人默许了宗教学校的存在，但也一直在努力往里面掺入道的因素。因为，大道稍微往另一个方向歪一点，就成了辩证唯物主义和科学实证世界观。世界运行，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
  宗教学校里有时候还讨论黑格尔，墨翟，超人，世界意志，绝对精神什么的。都是张一点擅长的话题。他的人早就不在太空城，却好像一天也没有离开过，不知参加了多少次辩论会。历次的全民大辩论，他一次也没缺席过。
  地球少年和太空城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不虔诚，无信仰，甚至于奢靡浪费。但张一点就是在太空城长大的土著，他的说话方式和思维路线，全都丝丝入扣。
  这就好像铁路和轨道完美契合。
  但忽然张一点脚踩滑轮，沿着虚空中的轨道，滑向深远的永恒。
  豆子想着这些，只觉得前尘往事无比清晰，张一点的死讯就像幻觉。恍惚间睡了过去。
  身边窸窸窣窣，耳后传来刺痛，他骤然惊醒。是耳机传来的电流及时惊醒了他。
  “啊？王老师。”
  “看你睡着了。”王老师怀里抱着小薄被，蹲着他身旁。“现在醒了，要不要去里面床上睡一会？”
  “啊。不用了。我衣服脏，就在地上可以的。”
  “那被子给你。稍微盖一下吧。”
  “呃……还是您自己用吧。”
  “晚上我去和刘老师挤一下，就在隔壁。”
  “这个……”
  “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我自己不小心把水打翻到被子上，正在烘干。这样说应该可以了。”
  “那，老师出门小心。”
  目送王老师出了门，豆子摸了摸自己的作战服上衣。闲着无聊似的用手指头随意敲了敲：注意警戒，轮流休息，还有一个小时。
  想了想，他又敲了敲：那幸运的小子呢？看到了吧，老大在你妈家。
  豆子把小被子扔在不远的椅子上搭着。自己缩了缩肩膀，靠着门边的墙，重新入睡了。
  三楼小厨房的窗外逐渐天亮。
  兰泽听姜老弟说着太空城上发生的事情，心里越来越冷。
  比手里的冰豆浆更冷。
  “算了，我们俩搞点热茶喝吧。”
  姜老弟立刻否决了：“你现在喝什么茶？吃饱了回去睡觉吧。我也得补觉。”
  兰泽叹了口气：“我想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怎么才能用最文明的方式给裸猿送葬。如果需要花好几百年，我是不是能等得起？然后惊喜地发现，说不定还真等得起。不就是活得久一点嘛，值得尝试一下。”
  “裸猿不就是人吗？”
  “哼。脑子只有节能模式的才是裸猿。既然他们喜欢依赖神，那我就给他们设计个全知全能的神好了。这是我送给他们的体面阳谋，就算注定要毁灭，他们也不可能拒绝。正好也能从裸猿中把混进去的人筛选出来。”
  “不懂。想设计啥设计啥。都是你自己的事。”
  于是兰泽换了个话题：
  “我不放心小麦。一会先看看他。”
  “好。”
  “陪他跑个步什么的。”
  “一晚上不睡，你还要跑步？不是还有霄霄陪着他嘛。”
  “老子就跑，你管得着嘛！”
  “得。小弟奉陪。”
  小麦一早上精神不好。仔细洗过脸，眼睛还是有点红。
  霄霄的精神就更显萎靡。随便扎起的头发，好像大风吹过，比平时更乱了。
  但他还是勇猛地跟爸爸和哥哥一起去跑步。和姜叔叔并肩坠在后面。
  晨光之中，空气中已经有了寒意。这个秋天，似乎比往年冷得早一些。
  跑步回来，各自擦汗。
  兰泽想了想，安排小麦：“你帮我写个综述，整理一下冯老师上学期讨论课的脉络。”
  小麦当场拒绝：“费脑子，太难。想这些破烂事我头疼。”
  “不着急，你慢慢写。过半个月我才用得到。”
  兰泽已经想好了。这份东西的用法，就是在自己的数学讨论课上，给姑娘们念一遍。
  “……这种东西，半个月能整理得出来？”
  “需要我帮忙一起弄吗？”霄霄弱弱地问。
  兰泽恨不得用眼神把他踹出门外。
  他平心静气地问霄霄：
  “你看，这次你来，算是白跑了一趟。想学东西，但我们一直没时间琢磨。今天你回学校吗？”
  “再陪陪我哥。我明早坐早班车回去吧。”
  霄霄的决定，是要天不亮就出发，起个大早。
  “那你……有钱叫车？”
  家在荒郊野外。虽然房子有好几层楼，带花园带塔楼，还挺漂亮的。但不能否认，这一大片地方，就这一栋建筑。
  “我有助教工资，叫个车凑活够用了。”
  “别逞能。我现在帮你预定一个。”
  “爸，我哪有心思写这玩意？”小麦继续叫苦。
  “课后摘要你做得不错，这工作非你莫属。”
  兰泽特意提醒了个关键词：摘要。
  拿摘要抄在一起糊弄他啊。他兰老师一点意见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