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作者:衣冉      更新:2024-05-20 05:47      字数:4096
  第86章 归神都龙争虎斗
  直到三日后, 苏缨再度造访白玉京时,燕无恤与赵越的一战, 依旧为人津津乐道, 不厌其烦的传说于街头巷尾。
  苏缨是披着晨光入的城,一人一马, 紫衫罗裙,伶仃一人。
  白玉京常常见这样的独行侠女出入——这样的女子,大多是武家人, 且身负绝技,独来独往,无人敢当。
  因此苏缨略显瘦小单薄的身影并不突兀,她牵着马,像沧海汪洋中的一滴水, 毫无痕迹的融在人群中, 随着人潮一并, 排着列入白玉京。
  春生弄来的照身贴十分有用,她很快便通过了查验。
  见她是外来人,有守卫说:“城西有驿站, 马匹不得靠近太玄宫。”
  苏缨应诺,牵着马前行几步, 眼睛就被金光刺着了。抬头一看, 是高入云霄的黄金天女散花像——李揽洲曾告诉过她,这是十年前那次大清缴时,收天下神兵所铸的十二丈金人。
  天女环佩精美, 云衣霞帔,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一手持花篮,一手抱琵琶,广袖蹁跹,足踩云彩,若将登云起舞,姿态曼妙,惟妙惟肖。
  天女足有十重楼那样高,而苏缨本就身量瘦小,因此在它面前,直如巨树与蚍蜉。
  苏缨仰面,静静看了她良久,方慢慢转过去,走到横在九衢大街上的告示牌前,看到了燕无恤的名字。
  这是各个楼张贴告示的地方,十二楼各有标识,譬如苏缨从前掌管的清歌楼是一把七弦琴,太初楼是云纹,蓬瀛楼是灵芝……现在这些恢弘华美的绢书上,无不齐刷刷的写着一样的内容。
  易主。
  苏缨盯着上头燕无恤的名字,感觉到她对这个名字忽然而起几分陌生感。
  她与燕无恤,结识于微末浮游之境、并辔于鸡鹜之群,那时候他改面易容,病痨鬼一样的形容,说自己叫“燕老二”。
  兀突突,无端端,无来处,也无去处的称号。
  后来叫得顺口了,苏缨便也常常这么称呼他。然而她一直知道,这个称号其实是不适合他的,藏在这个名字下的那个人,就像蒙尘的玉璧,污面的仙人。
  他有个好听的名字,是他爷爷取的,谓之“无恤”——“若夫以恶小而为之无恤,则必败;以善小而忽之不为,则必覆。”
  这个名字写出来很好看,燕之缥缈,无恤之气劲,和威风凛凛的玄色布告浑然天成。
  仿佛他的名字天生就该在这里。
  倘若不是此时政局混乱,长安倾危,天下大乱将至,她必会油然而生自豪之感,甚至会忍不住朝旁人夸耀……
  然而这个名字出现在风雨飘摇的长安之畔,登顶亦江湖亦庙堂的奇地之巅,只让她感到担忧,心如覆纸褶皱,揪作一团。
  苏缨看了很久,才轻喘了一口气。
  她若无其事的,沿着九衢大街朝前走,拐过几个拐角,走到城西——这里聚集了客栈、酒馆、茶馆等地,少了十二楼附近的恢弘整肃,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她走入一家茶馆,要了一碟点心,滚热茶汤刚刚送上来,就听到有人在说“蓬瀛楼之战”。
  “谁能想到,赵越统领竟然是十二楼里最厉害的呢?平日里藏得可是真他爷爷的深!那日燕统领对阵十一楼,如履平地,一路过来杀的是顺风顺水,唯有跟他的一战,真正是棋逢对手,惊天地泣鬼神,我有幸在场,看过这一局,以后甚么武试都不要叫我,再入不了我的眼了。”
  “当真如此神乎其神?你倒把我勾起来了,究竟甚么情状,别光卖关子,你倒说说。”
  “赵统领用的是龙筋玄骨鞭,伸直了能有一丈九!我从没有见过人能将将近两丈的软鞭舞得那样的!竟像是头猛虎活过来,鞭风一起,像是猛兽在咆哮山林,几百尺开外的石栏杆都被鞭风震碎了。那叫一个风惨云低,飞沙走石,围观的人里有不少有内力根基的武家弟子,靠得近的都呕出了血。你说凶不凶猛?”
  “你吹牛了吧,现在白玉京哪还有这种功夫。他要有这样的功夫,还能被云未晏压着打这么多年?”
  被质疑的那人脸腾地一下红了,激动得额上爆青筋:“我若有一句虚言,叫我挨上他那一鞭子,经脉俱断,筋骨皆碎,叫人拿去喂狗。”
  “何苦,我戏言一句,招你发这等重誓。”另一人道:“那倒奇了,赵统领既然能忍这么多年,怎么一夕之间又忍不住了呢?你说他厉害得这样,燕统领又是怎么胜的?”
  这一句话,直问到了说话人的心坎上,他的语调立刻就高了几分“这才真真是精彩之处呢!”
  “倘若虎与犬斗、与狐斗、与狼斗、那不过撕咬,有什么看头。唯有这猛虎遇到龙,那才真叫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人文辞飞扬,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引得旁侧好几桌的人都竖着耳朵听,平日喧闹的茶馆此时寂寂无声,唯听见一人抑扬顿挫的陈词——
  “你想想,燕统领一夜未睡,连败十名白玉京顶尖高手,不知将一身气力耗了多久,最后天明时才到蓬瀛楼,就是这样,你们猜怎么着……”
  “燕统领的武器是一柄陌刀,玄黢黢,黑沉沉的,七尺来长,望着有一二十斤重。也不知用的什么门路的功夫,厉害得了不得。赵统领龙筋玄骨鞭又盘又绞又挑,出手就是‘吞天拿月’,攻势像倾盆暴雨鞭地,密如织网,一动一静,一疾一缓,按理,应当是软鞭占了上风,只可惜,燕统领陌刀实在太厉害,他用刀招式不多,虎虎生风,干净利落,力如泰山压顶,势若雷霆万钧,在赵统领的鞭风里,竟像浴闪电而生的翱龙一样。”
  “如果不是用了下三滥的暗器,赵统领是万万伤不了他的。”
  苏缨原本转着茶杯,漫不经心的听着,这一句入耳,竟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捏着杯沿的手就是一紧,险些将茶盏捏碎。
  燕无恤受伤了?可前天见他的时候,明明一点也看不出来,她还对着他又抓又打。
  苏缨心又揪起,倾耳听去——
  “怎么会有暗器呢?那燕统领这么厉害,还躲不开暗器?”
  “谁想得到呢,蓬瀛楼的下作手段,那个比武高台不知什么时候装了暗器,十多发□□藏在台前兽口里,冷不丁一下射出来,天王老子都躲不开。也是燕统领身手了得,负伤在身,还是把他打败了。”
  “赵越这……输也输得不光彩,何苦来哉!”
  “失心疯了,他败了,也差不多疯了。不过他那日的质问,燕统领的回答,是当当真真,衬得上一句‘大侠’的。”
  “你莫卖关子,他究竟说了什么话?”
  “他说,武不传世,不能使弱者自强,不能使老幼安身,是为罪。”
  四下里,抽气声一片。
  ………
  那日,鏖战之际,在赵越的鞭风最疾时,高台之上忽然射出的连弩十根,燕无恤一夜鏖战,身体倦怠,未能尽数避开,拿刀的右肩被一箭穿过。
  他被赵越这卑鄙手段所激怒,陌刀狠攻,几个杀招下去,将赵越逼至高台一角。
  赵越仓促应对,眼眶发红,嘴唇颤抖:“你究竟为何而来?”
  “我说过,击败你。”
  燕无恤面冷如铁,目中原本对江湖前辈抱有的尊敬已荡然无存。
  回答他的是一刀,来如惊涛,森森刀风将人整个罩在其中,赵越避无可避,只得猛拉直长鞭,举臂上扬,缓他攻势。
  雪一样的刀光压至,鞭身竟绽开几线,似要寸寸断裂。
  他身上的血腥气袭取面上,一改温文尔雅的武斗之风,杀气腾腾,直取命门。
  赵越凛然,借这一缓,猛地挪腾身子,闪避看来,而刀锋席卷着腥风又至。
  赵越被逼到极点,终于喊出了在心里酝酿已久的话:“黄毛小子,你当我想留在这里?!难道我就不想,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燕无恤动作一顿。
  赵越站定,发红的眼睛盯着他,低声道:“你知道师门被屠,师父自尽,举目无亲是甚么滋味吗?”
  燕无恤持着陌刀的手微微垂下,没有说话。
  赵越复道:“你以为空有一身本事,就能逞能了?你以为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燕无恤松了松握着刀柄的手,刀身下沉曳地。
  片刻后,他竟是扬起嘴角,展露了笑容。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澹台元大弟子、龙筋玄骨鞭的传人、蓬瀛楼统领赵越。片刻之后,便是手段下作、满身罪过的无名鼠辈,姓甚名谁,又何足一提。”
  “竖子敢耳!”赵越大怒,持起长鞭,发疯一样攻来。质问他:“我有何罪?我有何罪?”
  燕无恤回了他三招。
  他右肩渗血,只得用左臂。抡起陌刀,一挡、一挑、一劈。
  伴随三句话——
  “武不传世,不能使弱者自强,不能使老幼安身,是为罪。”
  “非常之时,需非常之人,如此非常之时,你身居此位,上不思报家国,下不思安徒属,是为罪。”
  “习武以自强,扪心自问,尔今何强?”
  最后一句话说出的瞬间,最后一招也劈至,赵越躲闪不得,硬生生承下肩头巨震。燕无恤手下留情,未伤及他的心脉。
  而他却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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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闻决意南风知意
  白玉京城西一向是一座“神仙城”最具烟火气的地方, 云集少量商贾,流通四海奇珍, 并酒旗招展, 茶馆喧嚣。
  此刻,珍馐佳肴、推杯换盏之间, 所谓白玉京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战还在传说不休。茶盏上还在冒着丝丝热气,方才还在喝茶的苏缨已消失无踪。
  苏缨点足掠过万千屋脊,心乱如麻。
  白玉京的全貌,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快速掠过,疏忽足尖一顿,是在清歌楼的凤鸣堂楼头,再一掠,一片残败的凤凰花印入眼帘。
  那是剑试繁花, 衔月居的方向。
  她忽忆起, 与燕无恤初初相逢在白玉京的时候, 凤凰花开得正盛,焚烧欲燃,其中有一支还送到了她的手中。
  此时花期已过, 粉销红堕,残绿交陈。风簌簌而来, 肩头浅沾残瓣。
  不知想到了什么, 明知衔月居不可接近,她扔不由自主的放缓了速度。
  衔月居空荡荡的,苏缨以内息探寻, 未察觉附近有人,只阿九一小童子在院中烹茶。
  此情此景,有些玄妙。
  陈云昭在这个小院子里的时候,这里虽像名士隐逸之地,风雅清淡,却也他暗藏锋芒。他走了,这里彻底安静下来,庭院无人落花寂寂,徒留烹茶小童,竟也如描如摹,似画中地。
  仿佛每一个场景,都被他细细构想过了,方有此浑然天成的意境。
  陈云昭心思深沉,为人叵测,却也无法否认,他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
  丝履在屋脊上一点,苏缨落在了一棵高入云霄的凤凰树枝头,枝叶轻动。阿九听到悉索索的声细微音,抬头看到了树上的紫衣女子,她足尖落在细韧的枝上,轻盈得像是一只云雀。
  阿九眼睛蓦地睁大:“是你?你怎来了?”
  苏缨问:“你家云公子呢?”
  阿九摇摇头:“十多天前公子说要去长安,便再也没有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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