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作者:厉九歌      更新:2024-05-20 08:11      字数:6044
  他看着那人生气的模样,心中却茫然极了。
  怎么回事呢?娘子终于生气了,终于暴露出真面目了,终于要打他了,可是为什么他心里生不起愉悦,为什么他看着眼前气愤的女子,却只觉得厌烦?
  傅家宝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而面前的娘子变得更加陌生。
  究竟是他的错,是他跟其他男子一样变心了,还是……对上女子看向他时不满的目光,傅家宝陡然醒觉,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根本不是他的娘子?
  跟新婚那晚的惶恐与茫然不同,现在做出这个猜测的傅家宝由衷兴奋起来。他感觉自己胸膛内还在有力地跳动,感到自己由心而生的激动和喜悦。
  不再觉得“娘子”是在演戏后,傅家宝开始一步步试探这个人。
  在他家的这个人,顶着和他娘子一模一样的脸,言行举止却全然不同,她跟娘子一样催促他读书上进,跟娘子一样弄了根擀面杖打他,可是娘子会写一手漂亮的字,她不会;娘子每次打他都有分寸,从不舍得真打伤他,而这个人,仿佛真心觉得他傅家宝记打不记吃。
  娘子会做香喷喷的胭脂,她曾经涂抹到手腕上让他嗅闻,那味道清香宁静,就算娘子这个人一样,而那个女人只会每日花钱折腾些瓶瓶罐罐,抱怨县里的胭脂是次品,花钱使唤人去府城买最好的;娘子脾气最好,从来不会因为下人身份低微就居高临下地欺负她们,而这个女人,仿佛以折腾下人、显示她的权威为乐……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压根不会武功,她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一桩桩一件件下,傅家宝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可在确定那个女人真的不是娘子后,傅家宝却开始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寻他的娘子。
  他跑去林家问岳父岳母,问林善睐,问所有人,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所有人都觉得林善舞本来就是那般,所有人都说他发了癔症。
  那个聪慧又果敢的娘子,那个对他最好的娘子,仿佛只存在于他的梦里。傅家宝不死心,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走遍天南地北,每年年关才赶回家留几日。
  可是他在外面寻不到娘子,找不到能人异士,回到家,看到那个和娘子一模一样的女人时,又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枝木绿了又老,光阴慢吞吞地迈入第七个年头。
  傅家宝终于死心,不再奢求奇迹降临,也无法再忍受那个女人用着他娘子的面目,做出种种令他嫌恶之事,扯着那个女人去了衙门同她和离。
  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在去林家村的途中摔死了。
  当看着官府抬着尸体过来时,即便他知道死的是那个令他厌恶的女人,可是看着那张和娘子一模一样的脸毫无生气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
  此后好多年,他一直在外漂泊,许多个夜里难以入眠,他躺在只有一个人的床上,总忍不住一遍遍去回想上辈子的事,一会儿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上辈子,他和娘子的那些过往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一会儿又止不住怀疑娘子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因为他的重生改变了这一世的轨迹,所以娘子就变得跟上一世不一样了,他应该再多些耐心的,他不应该觉得娘子没有上辈子那么好就跟她和离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当初口口声声和娘子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如今只是因为娘子变了个性子,他就不爱娘子了吗?他怎么就不能再多一些耐心,也许他对那个女人再好一些,说不准娘子就回来了。如果他没有坚持和离,也就不会害死娘子……
  都怪老天爷!如果不是老天爷让他重生,怎么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傅家宝的思绪彻底成了一团乱麻,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睁开眼,又看见了林善舞,他以为贼老天又在玩他,这回不但又叫他重生,还让他重生到那个女人的床上,他前前世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千古罪人吧!否则贼老天能这样玩他!
  正当傅家宝又茫然又无助之际,林善舞一棒子把他敲醒了,那熟悉的力度,熟悉的痛楚,可是只有娘子才能给予他的!
  他确定了眼前的娘子是真的!再回想他“重生”时所经历的真实无比的一切,竟觉得有些模糊起来,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做了个漫长无比的噩梦!
  “幸好我醒过来了,否则非得在梦里哭死不可!”傅家宝跟娘子讲完他在梦里的经历,总算是长长出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林善舞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她慢慢抚着傅家宝的后背,等到在她怀里眷恋地拱来拱去的傅家宝终于平静下来,才轻轻推开他,郑重道:“夫君,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小楼吗?”
  傅家宝愣了一会儿,片刻后,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在梦中过了好些年头,此时记忆有些混乱,娘子这么一问,他才隐隐约约想起来,的确,娘子昏迷三年醒来后,是跟他说过小楼的事儿,他回忆道:“你跟我说你在那小楼里看了一本书,书里有个孤魂野鬼霸占了一女子的身体,想要抢夺她的一生,后来却……”傅家宝顿住了,眼睛慢慢睁大,因为娘子当初跟他说过的那个结局,跟他在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林善舞见他猜出来了,握住他的手道:“没错,书里被抢夺了肉身的女子名叫林善舞,就是我。夫君,你梦里经历的,应该是咱俩的上辈子。”
  傅家宝的眼睛瞪得越大,忽然狠狠一拍床铺,愤怒道:“便宜那个女鬼了!早知道她是抢了你身子的野鬼,我在梦里就应该天天把她关起来打!”说着又捂着心口痛惜道:“亏她死了以后我还愧疚难安,真是浪费!”
  林善舞看他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安抚道:“好了,都过去了!”
  傅家宝道:“娘子,这怎么能过去,要真是个梦倒还好,可经你这么一说,这明显就不是梦啊!”说着说着,他猛然想起一事,忽然道:“对了娘子,你之前说你昏迷是因为有个女鬼想要抢你身子,就是梦里,不对,就是上辈子占了你身子的那个吧!没想到她阴魂不散,竟然还追到这辈子来了!幸好现在已经没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傅家宝仍紧紧把自家娘子抱在了怀里,一双眼睛灼灼望向屋内四处,似乎在警惕任何有可能出现女鬼的地方。
  “娘子,咱们明天还是去护国寺求几道符吧!不对,去那儿住上十天半个月,让住持多给你几件开光的法宝,那女鬼再敢来,咱们就甩一堆佛宝砸得她灰飞烟灭!”
  “对了,还有玄清观,听说那儿也灵验得很,咱们也去一趟,多求求,没准哪位神明就显灵了呢?”
  林善舞闷笑,无论傅家宝说什么都一一应下,等傅家宝说完,她才双手环住他的腰腹搂紧了他,“夫君,谢谢你。”
  傅家宝听着娘子的温言软语,感受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温香暖玉,再回想起梦里的一切,鼻头不禁有些发酸,他的娘子啊,上辈子被那女鬼抢了身子,不知流浪到了哪儿去,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怪娘子轻易不对人表露心迹,难怪娘子遇事都喜欢默默藏在心里,哎,肯定是过去受了太多苦了,他今后要加倍对娘子好!
  这么想着,傅家宝忽然听见娘子在他怀里道:“夫君,对不起。”
  傅家宝:???
  林善舞:“只怕你又要做几回噩梦了。”
  傅家宝:!!!
  林善舞说得不错,没过几天,傅家宝就又做噩梦了,这次的噩梦依旧无比真实。
  第119章
  这次梦里,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县衙中,那个女人摔死后的尸体被摆在他面前,这一次的梦依旧真实无比,他似乎不记得自己曾经醒过来一次,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的尸体,脸上一片麻木。
  等林家人将那个女人的遗体领回去后,他便离开了县衙,漫无目的地走出了乐平县,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他忽然走进了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这迷雾怎么也驱不散,他在其中走了几个时辰,等到迷雾散去,眼前出现一栋靠在湖畔的小楼。那片湖泊,包括那栋小楼,就像是被团在这迷雾里的另一个世界,尽头处也是白茫茫一片,也看不见天空。
  附近空无一人,楼内毫无动静。
  他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瞧见窗下倚着个人,正背对着他低头看书。
  那是个一身蓝衣的女子背影,傅家宝看了一眼便觉眼眶发热,“娘子……”
  声音刚一出口,却好像惊动了什么,那背对他的身影忽然倾倒下来,傅家宝快步过去扶住,这才发现竟然是个伪装得极像的木人。
  傅家宝拧起了眉头,心里腾起一股怒气来,自打重生以来,真是事事不顺!但他也没舍得对这个神似娘子的木偶动粗,而是好好将它扶正,让它靠在桌旁,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第一眼,却被桌面上摊开的书籍夺去了注意力。
  因为那上面,有娘子的名字!
  傅家宝立刻捧起了书籍,越看却越是心惊,因为那本书里记载了他和娘子本来应有的一生,还有一个夺走了林善舞身子的“系统女”。傅家宝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词儿,却不难理解是什么意思。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是他变心,也不是他的感觉出了错,而是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霸占了娘子身子的女鬼!
  可是……娘子的身子已经被那女鬼给摔死了!
  傅家宝心里拔凉拔凉的,该怎么办?该怎么救回娘子?
  莫慌!莫慌!他能重生,还能走进这栋神异的小楼里,看到这本书,那一定是老天爷给他和娘子留下的一线生机,他要争取这个机会,把他家娘子救回来!
  傅家宝眼神中满是坚定,浑然忘记了自己前头是怎么咒骂贼老天的。
  这小楼里摆了几个书架,粗略一数越有藏书上百本。
  傅家宝耐下心来,将每排书架都翻了个遍。
  时间在这小楼里似乎流动得尤其慢,他觉得自己呆在那里许久许久,然而那小楼里的书似乎永远也看不完。
  他渴了就喝那小湖里的水,饿了就摘果子吃,累了就倒地睡过去,但是对于这小楼里的书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透过那些书,他看到了一个广袤陆离的世界。
  他找到了救回娘子的方法!
  直到将最后一本书都看完,傅家宝走到了小楼尽头,那里摆放着一本书,一本象征了这个世界的书。
  这个世界在形成时,借鉴了其他大世界的模式,他和娘子就是这个世界最先先成的核心,在他们的故事之后,无论往前还是往后,一开始都是一片空白,以他和娘子的故事作为枝干,向下抽出绿芽,向上长出新枝、开花结果。
  只是现在,本来应该缓慢发展的一切都渐渐倒退了回去,只因为他和娘子之间的联系被外来者破坏。
  他在记录了他和娘子的那几页珍惜地摸了又摸,片刻后,才将故事往前翻,一直翻到了他和娘子出生之前,然后一个猛子扎了进……进……进不去。
  傅家宝又返回去后边的书架找来书籍,一一对照后觉得自己的方法并没有错,只是为什么进不去。正当他疑惑之际,手里厚重的书籍忽然掉出个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玉石跌落的清脆响动。傅家宝低头一看,双眼不禁微微睁大。
  那是一枚玉佩,一枚通体翠绿,他在姥姥那里见过无数次的玉佩。他嘴唇动了动,然而这空寂的小楼里,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听他的激动。于是他闭紧了嘴,沉默地将那玉佩收了起来。
  等他再一次朝书里扎去时,终于成功了。
  这一下子,就穿越到了越百川七岁那年。
  因为实在太想念娘子了,他忍不住穿上蓝衣戴上白色帷帽,偶尔经过湖面不经意瞥一眼,就好像见到当初一身侠气冲上山救他的娘子。虽说身形不太对,但……
  那可是他第一次对娘子动心啊!
  傅家宝只要一想到娘子,便觉得有了继续往前的勇气,等找回了娘子,娘子得知了他的付出,一定会感动万分然后任他予取予求。为了将来的幸福,再匪夷所思的事,傅家宝也敢想敢做!
  从那栋小楼里,傅家宝得知娘子在五岁时就被系统女占了身子,五岁的娘子灵魂虚弱无力抵抗,要换做一般人,早就魂飞魄散了,幸好娘子是世界核心之一,她的身体被占,出于自我保护,灵魂会在能够温养她的世界随意漂泊,他需要创造一个能让娘子回归的地方。
  大世界派遣出系统这样的存在掠夺小世界气运,早就引起诸多小世界不满,小楼中有本书就记载了这个世界周围有其他小世界愿意互帮互助,共同对抗那些大世界,离得最近的就有一个人人习武的世界,名字也熟悉,叫做《饮酒江湖》。
  傅家宝看到那里还有什么不懂的,难怪他家娘子一开始没有任何异常,后来却突然有了武功,难怪他屡次问起娘子师从何人,娘子都闭口不言目光复杂,难怪娘子当初会反复问他《饮酒江湖》的事儿。这一切就像是个圆,而他现在要找回娘子,就必须将这个圆里缺失的部分补回来,让娘子重新回到他身边。
  越百川七年岁的时候,他和娘子还没出生。
  他的时间和紧迫,得赶在他出生之前,向老裕王证明他的本事,留下秘籍教越百川习武,还得将《饮酒江湖》的故事一股脑塞给越百川,让越百川写出《饮酒江湖》,以此作为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那个武侠世界也有核心有主角,傅家宝背全了其中主要几大江湖势力以及重大事件,但是由他概述,再由越百川整理语言写出来,毕竟是不同的。
  当看着越百川用尚且有些稚嫩的笔触将“林善舞”添在《饮酒江湖》中,还按照他的要求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家世时,傅家宝眼眶不禁发热。
  小孩子的感知不是一般的敏锐,即便傅家宝带着帷帽,越百川无法看清他的脸庞,依旧觉察出了师父的激动,小百川问他怎么了。
  傅家宝抹掉眼泪,哽咽地说,“没什么。”他将写明了林善舞出生的第一册带走,并交代他必须写完接下来的几十册,说道:“这对为师至关重要。”留在这个世界的《饮酒江湖》话本,将来会作为通道出口让娘子重返此世。
  “你写个十年八年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好好写。将来为师要看的。”
  他带着第一册,悄无声息离开了王府,却没有直接返回小楼,而是打算去一趟乐平县。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见见他娘亲。
  却没想到半道上,就遇到了回娘家探亲的傅夫人。
  看着老头子扶着傅夫人小心地下了车,看着他们在旁人艳羡的目光里从容地走进胡家,被尚且年轻的姥姥迎进去,傅家宝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怀里的玉佩开始发烫,他往怀里一掏,掏出三样东西,玉佩,《饮酒江湖》第一册,还有一本从小楼里带出来的,指导他如何穿越、如何回归。
  看着那本小册子里浮出来的新指示,傅家宝喃喃道:“这时不时就冒出一行字的,莫不是老天真在时时看着?神话里说有天帝王母,要真是,那就出来现个身啊,好歹让我当面谢谢啊!”
  然而无论他说什么,身边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按照指使将玉佩往脑门磕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直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被抽走了,可是细细感受,又什么都没有。
  他观察了一番玉佩,没发现任何异样,找机会将玉佩送给姥姥,便离开了这个时间点,回到了小楼当中。
  小楼中有一本书,名字大概是《邻友集》,里头详细记载了此方世界周围的小世界,他怀疑这栋小楼就是世界之主的化身,所以他亲切地称呼周围小世界为邻友。
  找到记载了《饮酒江湖》世界的那一页,傅家宝尝试着带回来的第一册放到了那一页上,眼前金芒一闪,那本书居然真的没入了页面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他呆呆地看着那墨香氤氲的一页,心想:娘子以后,就要在那个世界慢慢长大了么?
  想象了一番娘子小时候的模样,傅家宝忍不住将手心按到了书页上。
  他也想跟着去!他是娘子的丈夫,不管娘子在哪里,他都要跟着去!
  ……
  然而那个江湖世界的残酷远超傅家宝的想象。
  那位邻居似乎并没有特意照顾林善舞的意思,接受林善舞的进入后,便不再理会她。林善舞一个人在江湖中打拼,阴差阳错混成了毒娘子。
  傅家宝哪里晓得他家娘子被误以为是毒娘子,在江湖中风雨漂泊。他找到给娘子安排的武林世家,打探娘子的下落,却发现那家人早已搬走,不知所踪。
  此后十几年,他一刻不停地寻找娘子的下落,甚至四处张贴告示寻人,然而始终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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