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这是我堂妹招娣！”
  秦招娣四十来岁，身上的青布衣服熨烫的板板正正，一张脸黑里透着红，看着很健康朴实，她冲赵珍珍笑了笑，说道，“赵秘书长你就放心吧，孩子交给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不管是带孩子，做饭做家务样样都不落下！”
  赵珍珍笑着说道，“有件事我要强调一下请你来就是看孩子的，等我上班以后，除了孩子之外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这话让秦招娣愣了愣。她这个人命不好，二十二岁嫁人二十三岁就死了第一任丈夫，后来改嫁，当年年底生了儿子，但第二年第二任丈夫也去世了。虽然两任丈夫都是死于意外，但她也背上了克夫的名声，没人敢娶她，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为了多挣些钱，她就给人家当保姆，现在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去年高中毕业学习成绩还不错，在李穗花的帮助下，顺利进入平城大学上学，苦日子总算是咋出了点甜头。
  当住家保姆工资很高，比一般的工人都要高，但同时也是很累的，这种累和一般的工人不太一样，工人即便再累，比如国棉厂的搬卸组，但这种累是有时限的，一般来讲一镉班儿八个小时，八个小时一过就自由了，但当住家保姆不行，因为就住在主人家里，尤其还是看孩子，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一点也不夸张！很多人家都是这样，请了住家保姆，名义是为了看孩子，实际上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样样都不能落下的。
  像赵珍珍这样的还真很少见。
  她笑着说道，“好的呀，肯定看孩子是第一位的，要是孩子睡着了，我有空闲就帮着搭把手！”
  赵珍珍满意的笑了笑。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赵珍珍再不舍得女儿也必须要上班了。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挎包都拿在手上来又返回去，将糖糖从秦招娣手里接过来，在小女儿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早在去年的十二月份，上级通过各种考量和比较，任命宁秘书当了副秘书长，宁秘书这个人一直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本领得不到重用，被提拔了之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对待工作前所未有的积极。
  但宁秘书有很鲜明的个人特点，他当了领导之后，尤其是赵珍珍休了产假之后，部门所有的工作都由他俩主持，他的工作方法就是自己能干多少干多少，剩下的再分给其他人，这么一来，他忙得不得了，林老师等几个人却都有点闲，还是江大姐看不惯他大包大揽的样子，不客气的当面提了意见。
  从那以后就好多了。
  赵珍珍重新上班后，检查了一下各方面的材料，除了个别的小问题，秘书部的工作一切基本正常，她在早上的例会上表扬了秘书部的每一个人，对于他们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江大姐早就盼着她来上班了，开完会笑着说道，“赵秘书长，你这也太神奇了吧，咱们知道你是回家生孩子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喝了神仙水呢，别人生完孩子都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你这不但一点不老，看着还更年轻了，这猛一看，和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差不多！”
  她这话有些夸张了，但夸张的程度不算高，赵珍珍的身材一点没有走样儿，脸色白里透红，的确看着比以前的精神头儿还好。
  “文广，你去厨房看看，这个小秦不会做红烧排骨，东西都是乱放的！”
  王文广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卧室看小女儿，这天很巧他刚进来糖糖就醒了，小家伙儿的视力发育的还不好，但也模糊看到爸爸进来了，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此刻当爸爸的一颗心都要化了，他抱起来女儿就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还没亲够呢，曹丽娟走进来了。
  “应该不会吧，秦阿姨做菜还行的呀！”
  曹丽娟上前从儿子手里抢过小孙女，皱着眉头说道，“让你去看你就看看，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王文广走出卧室但没去厨房，而是进了书房。
  自从有了糖糖之后，曹丽娟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孙女，以前赵珍珍休产假在家她来的不算勤，但赵珍珍上班以后，周丽萍也去了西郊市场卖点心，她来的次数就多了，除了看孙女，她还觉得小秦这个保姆不太合格，干活儿也不主动，每次来都要批评指导一番。
  曹丽娟抱着糖糖走到餐厅，坐到椅子上看着秦招娣做饭。
  作为一个保姆，秦招娣的厨艺比不上周丽萍，也比不上曹丽娟，但烧个家常菜是没问题的，而且她很细心，观察到赵珍珍不怎么喜欢吃甜口的菜，就不大做了，就连红烧排骨做的次数也不多，若必须要做的话，也只放一点点糖，出来的效果其实和酱焖的效果差不多了。
  今天的排骨是曹丽娟拿来的，所以她觉得很有发言权，看到秦招娣就放了一勺白糖炒糖色，她这个嗜甜的上海人就憋不住了，忍不住说了几句，秦招娣认错态度很好，但就是不肯改正，一勺糖也不肯加进去，曹丽娟忍不住跟她提了意见，秦招娣认错态度很好，但就是坚决不改，无论她怎么说，就是不肯再嫁一勺糖。
  于是曹丽娟有点生气，转身去卧室叫儿子，谁知道儿子根本一点也不顶用。
  如果说放点糖她还能忍，但看到秦招娣将一大碗切好的山药块也倒进锅里了，曹丽娟就有点不能忍了，她紧紧抱着孙女走进厨房，不客气的说道，“小秦啊，我不是告诉你了，这红烧排骨不能乱放东西，最正宗的红烧排骨都是也不加的，珍珍现在喂奶不能吃八角这些也就算了，但你把山药放进去这菜就成了四不像了！”
  秦招娣干保姆这么多年，什么刁钻的老太太没见过？曹丽娟这样的根本不算什么，她笑眯眯的说道，“草院长，本来我也不这么做，是王校长有次这么做了，赵秘书长特别喜欢吃，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这个理由曹丽娟无法反驳，她没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不太好看。
  赵珍珍最近的工作很忙，他们秘书部受综合办的调遣，因为宣传部突然调走了两个同志，还有一个女同志在休产假，因此一部分的工作就被分到了宣传部，这就导致了他们秘书部天天加班。
  她知道下属都很有意见，但如果不加班的话，手头上积攒的工作会越来越多，有些事情也许拖，但有些事情是没法拖的，万一出了问题最后责任还是要算在他们的头上。
  “珍珍，你是不是了累了，快坐下来先喝杯水吧！”
  王文广现在的听力可好了，人在书房里也能根据脚步声判断出是妻子回来了，他第一时间走到客厅，从暖瓶里到了一杯热水。
  赵珍珍有些疲倦的笑了笑，说道，“我今天问过张市长了，宣传部的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了，以后就不会那么忙了！”
  曹丽娟始终抱着孙女不撒手，为了给保姆显示她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也笑着说道，“珍珍啊，你今天中午是不是没回来给糖糖喂奶？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奶水会越来越少的！哎呦，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她此刻的脸色的确不好看。
  乖娃娃也有闹人的时候，昨天夜里糖糖哭闹了两回，赵珍珍没睡好，早上起晚了早饭没来及吃，临出门大宝塞给她一个煮鸡蛋，中午为了赶材料没来得及去食堂吃饭，也不是光他自己，整个秘书部都牺牲额中午吃饭的时间才把宣传部那边急要稿子给赶出来了。
  下了班后其他人走了，她因为要修改陈市长的发言稿，不得不选择继续加班，谁知第二稿拿过去给同样加班的张助理看，他非但不满意，还第一次批评了她，不是因为发言稿，而是因为今天他们秘书部中午集体加班的事情。
  的确，秘书部是综合办的下属部门，有权利调遣分配他们的工作，但实际上谁不知道秘书部比较特殊，有些事情都是市领导甚至是陈市长吩咐下来的，这些任务自然要优先完成，至于宣传部，他们的编制人员是秘书部的两倍，平时根本不忙，即便是一下子少了三个同志，加加班也是能完成的，宣传部的部长仗着综合办主任是他的同学，出主意让秘书部帮忙，他们和赵珍珍打得交道不多，谁也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
  包袱一甩就是七八天，若不是出了中午这档子事儿有人告诉了张助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小赵啊，你以后要记住，无论哪个部门让你帮忙，你都要权衡一下利弊，还要搞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赵珍珍当时又羞又愧，重重点了点头。
  张助理怕她太往心里去，又笑着说道，“宣传部姓房的就是个老滑头！看来年底不动他不行了，小赵，你就记住一点啊，自从你来到秘书部以后，你的工作表现我和陈市长都是非常满意的，对你也有更大的期望，所以你以后做事一定要多考虑，实在拿不准的随时来跟我汇报！”
  赵珍珍又点了点头，说道，“张市长，这事儿是我太大意了，请领导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虽然张助理的话不重，怕她生气还夸了好几句，但赵珍珍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不管干什么都认真负责，从未因为工作出现纰漏受到领导批评，这还是第一次。
  她的心情不算太坏，但肯定也不好，脸色能好看才怪呢。
  赵珍珍一口气喝了半杯水，淡然的看了婆婆一眼，根本没理她，准头对丈夫说道，“文广，让秦大姐开饭吧！”
  大宝二宝和四宝听到妈妈回来了也从二楼跑下来了。
  四宝紧挨着她做下，问道，“妈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又加班了？”
  提到加班赵珍珍就有点生气，她一开始接到综合办的通知也是有点疑虑的，但宣传部的确一下子少了三个上班的同志，这个是事实，而且她当时没有充分估计到日常的任务量，恰逢那两天陈市长出差了，张助理也跟着过去了，她想汇报也找不到人，就痛快的答应了。
  赵珍珍笑着回答，“是啊，妈妈以后尽量不加班！”
  女主人回来了，秦招娣赶紧上菜，顷刻间就摆满了一桌子，给所有人都摆好碗筷，因为糖糖喝了奶粉又睡了，她也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曹丽娟看到后很不悦的看了她两眼。
  自来保姆都不上桌，不能跟主人家一起吃饭的，但最近这几次她留下来吃饭，这个小秦都是不客气的坐下就吃了，而且吃得还挺欢，这就更让她不高兴了。
  秦招娣拿了一只空碗，用公筷给赵珍珍夹了半碗红烧排骨，笑着说道，“赵秘书长，这里面放了山药，你尝尝好不好吃？”
  赵珍珍还没回答，四宝先说话了，“好吃，这里面的山药比排骨还好吃！”
  面对着一桌子饭菜，曹丽娟忽然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赵珍珍赶到单位，自己部门的小会还没开完，宣传部的房部长又笑眯眯的走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大摞文件。
  “赵秘书长，这是今天需要处理的内容，麻烦了啊！”
  赵珍珍没接过来，而是笑着说道，“房部长，这些天我们秘书部把你们宣传部的工作都做了，而且还做得很好，这是不是说明，你们部门其实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正打算为这事儿汇报给张市长呢，所以说，你也不用发愁没人调到你们宣传部了，要么全撤了，要么合并到我们部门就行了！”
  房部长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勉强笑了笑，说道，“赵秘书长你开什么玩笑，宣传部怎么能说撤就撤？我们部门是非常重要的，很多工作都完成的很出色！那什么，你们忙吧，我们部门自己的事儿就不麻烦你们了！”
  “房部长别急着走！”
  赵珍珍扯扯嘴角说道，“房部长，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们一连加了七八天的班儿，昨天更是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房部长一愣，问道，“赵秘书长什么意思啊？”
  赵珍珍一笑没有回答。
  林秘书站起来说道，“房部长，具体的事情由我下了班儿跟你详谈！”
  他又高又壮，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
  房部长点了点头。
  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除了工资和各种福利补贴，年底还有一笔奖金，这个奖金数目每年都差不多，一个人大约是三百块，他们宣传部因为手里有活动经费，房部长有自己的小金库，林秘书提出来要宣传部补偿他们秘书部每人一百元，这个钱从宣传部的年底奖金里扣除，先由他们的小金库现金垫付。
  可以想象，到了年底，宣传部的同志奖金少了一百块，房部长一定会被自己部门的人骂死。
  第148章
  “糖糖，你想爸爸了吗？”周六中午下班回到家，王文广手里的公文包都没放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才五个月的糖糖回答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她看到爸爸很高兴，咧开小嘴就笑了。
  曹丽娟将孙女递给儿子，笑着说道，“糖糖真是个乖娃娃，虽然还有点发烧，但一点儿也没闹人！喂她喝奶她就喝，喝了就睡了一觉，醒了我读唐诗给她听，她还笑呢！”其实这不过是小孩子最寻常的表现，但四个宝这么小的时候，她作为孩子的奶奶没有参与照顾过，四宝小的时候，也是赵珍珍带着去她家里，根本不像现在，只要天气好，每天她都要过来帮忙看孙女。
  为此甚至拒绝了医院的返聘。
  王文广擦干净手接过女儿，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笑着说道，“是啊，糖糖就是这么乖，昨天晚上我和珍珍抱着她去医院，打针的时候都没哭呢！”
  曹丽娟盯着孙女看了好几眼，感觉怎么也看不够，但现在马上十二点了，她再不回去，丈夫要有意见了。他们老两口早就有月约定，家务活儿轮流干，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三大项都包含在内，今天轮到她做，早上吃过饭她就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衣服也洗了，看看时间还早，心里惦记着小孙女，出门本来是要去副食店买点饼干，恰好看到公车开过来，坐上就来了。
  即便是现在回去，坐车需要半个点，往往还需要等至少一刻钟，也差不多要一个钟头了，那差不多就一点钟了，回去还要现做，王稼轩会发火是必然无疑的了，想到这一点，她又有点不着急了。
  岁月不饶人，他们老两口都七十多岁了，王稼轩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在生活上比较随性，现在虽然懂得养生了但已经晚了，比她的身体差多了，其实他也稀罕小孙女，每天都会念叨几句，但腰椎不行了，在椅子上坐着看书十几分钟就得站起来活动一下，去儿子家来回坐公车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
  若按照平常的时间，赵珍珍下了班还要去接在一中住校的三宝，至少要等到十二点半才能到家，但今天也是巧了，她跟着张助理外出办事儿，回来的时候司机先把张助理送到市政府家属院，然后又送她回家，顺便就把三宝接回来了。
  因此，夫妻俩几乎是前后脚到家。
  王建昌背着一张画板冲进屋子，看到妹妹就要抢着去抱，王文广不太情愿的交给他，说道，“三宝，你当心一点啊，你妹妹有点儿发烧！”
  三宝自己小时候就特别爱发烧，他立马心疼的问道，“爸爸，妹妹发烧是不是也要打针啊？打针可疼了！”
  一直站着没走的曹丽娟插话，“三宝！你妹妹可乖了，打针也不哭！”
  王建昌小心翼翼的抱着妹妹，本来低头想亲她，又怕妹妹生病不高兴，万一哭了就坏了。
  赵珍珍上前解开儿子背着的画板，说道，“三宝，你饿了吧？”
  三宝用力点了点头。
  平城一中什么都好，宿舍除了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风扇，其余也都还好，唯有学校的食堂让他很头疼，素菜和荤菜的种类也不少，每顿饭至少是两荤两素供学生们挑选，但在他看来，其实也没什么好挑选的，都是一样的难吃。
  食堂的师傅也真是很厉害了，无论多新鲜的菜，比如春天的芹菜，现在的大白菜，炒熟后都是一副蔫不拉几的样子，吃起来也是软塌塌的，那股子新鲜味儿都没有了，荤菜最简单的一个炒肉片，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肉特别老，吃起来硬邦邦的。
  王建昌这么吃了一个月都快疯了，本来他不吃辣，但也学着像其他住校的同学一样，每周都从家里带一瓶辣酱，有辣味相助，再难吃的菜也能咽下去了。
  赵珍珍冲秦招娣笑了笑，说道，“秦大姐，开饭吧！”说完转头又对婆婆说道，“妈，你也留下来吃饭吧！”
  曹丽娟一愣，很有些受宠若惊。
  最近这两个月她几乎天天都来，除了过来看宝贝孙女，再就是调理保姆小秦，在她看来，秦招娣比以前好多了，干活更麻利了，做饭也肯听她的一些意见了，最主要的是，每次看到她都是曹院长曹院长短的，比以前热情多了。但她每次都是上午来下午走，要是赶上周六中午就回去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尽量不跟儿媳妇碰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到赵珍珍就有点怵。
  “珍珍，你和文广上班都辛苦，你们赶紧吃吧，我得回去了，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呢！”曹丽娟话虽这样说，一双腿却根本没往外迈。
  秦招娣将一盘拌菠菜和芹菜炒肉丝端上来，笑着说道，“曹院长，你就坐下来一起吃吧，我做的菜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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