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34节
作者:
MM豆 更新:2024-05-14 03:57 字数:4150
“小南小风的几位姑姑送来的,说再过两个月就能用上了。”杨时月应道,又添了一句,“这里头有二姐的一份,她托人从山海关城带回京都,再让大姐送来的。”
裴少淮感慨道:“有段日子没见二姐和二姐夫了,不知他们今年能否回来。”
山海关城恐怕比京都城里要寒冷几分。
又问妻子:“三姐的棉织造坊近来如何了?”三姐既来了,必定会与时月谈及此事。
时月对此事兴致很高,回应时喜色露于言表,道:“三姐说,农户每亩棉铃收成虽不及松江府七成,但总量颇为可观,棉织造坊里的机具都动起来了。”
毕竟是第一年种,收成差些很正常,以后慢慢就好了。
“三姐还说,来年又多十八个县的农户们愿意在坡地上种棉株,三姐打算继续往河间府、保定府一带推广。”
棉织造坊已经存了一批棉布,却并未对外售卖,显然三姐心里有其他主意。裴少淮问道:“三姐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杨时月应道:“三姐从我这要走了一台花楼云锦织机,说是想在棉布上织些锦纹,在岁末赐宴前进宫见一见皇后。”
裴少淮当即明白三姐的打算,心中感慨,三姐果然有胆有识也有谋。
他还未开口,便听到妻子赞许道:“三姐这一步走得又实又巧,她不是在做生意而已。”
夫妻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
寒夜三更灯犹在,雪落庭间笔落纸。悉悉簌簌比声大,纷纷扬扬又一篇。
裴少淮今夜有事,将小南小风哄睡后,独自在书房里待得晚,岂料回去时见到少津的书房还亮着烛火,窗纸上依稀可见笔影挥动。
寒冬之后是春日,少津很快就要参加春闱了,裴少淮晃晃想起自己三年前,也曾这般深夜写文章。
夜里寂静,文思最盛。
待笔影撂下,裴少淮才敲了敲门,道:“仲涯,是我。”
少津开门,欢喜又有些诧异,道:“大哥,你还未睡下?”连连请大哥进屋坐下。
案上文章墨迹未干,映着烛光生辉,裴少淮取来一阅。这是一篇策论,论的是大庆九边如何抵御北元的南侵,把九边军屯的利与弊分析得很细,是一篇上佳的文章。
文章有理有据,浑然一体,亦写出了自己的文风——犀利直入,细叙铺开。
相比于游学以前,进步很大,可见少津并未虚度这两年。
裴少淮尚未来得及点评什么,便听闻少津自己评价道:“文章尚可,可细读之下,与大哥三年前所作相比,文章立意上还差得远。”顿了顿,又言道,“大哥五年前便敢造船建码头,初入朝廷就敢与尚书当廷辩驳,成功推广银币,若是换了我,必定是做不到的。”
少津冷静诉说着,言语中不免有些许失落之意。
他立马解释道:“我的失落并非缘于大哥,而是缘于自己……自游学归来后,见识涨了见解新了,文章也够详实了,然我总觉得笔下之物宛若浮于空中,如何都不能落下来。”
裴少淮了然,能够自己辨别出这种感觉,本就说明少津是个很有天分的人。
屋外夜已深,他问少津:“明日休沐,可得闲与我出去一游?”
少津点头,应道:“自然得闲。”
“那便先歇息罢,明日再说。”
……
翌日天晴,仍寒。
兄弟二人未曾商量,却都穿了青色立领衣袍,外披鹤氅御寒。
林氏与沈姨娘闲叙,正巧见到兄弟二人登车出去,恍惚以为是时日倒转,又回到了兄弟二人每日一早赶往徐府上学的日子,年岁相当,个头齐高。
只是,昔日少年长成了青年,少了嬉闹,多了儒雅。
林氏笑道:“少津的人生大事也该往前赶赶了,最好是把日子定在春日后,双喜临门。”
又打趣道:“省得陆家姑娘费心思想各种由头,变着法子给少津送吃食。”少津刚回京的那几日,陆府的食盒当真是流水一般送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沈姨娘不再似昔年那般小心翼翼,亦跟着趣道:“少津是该追一追他大哥的步子了,来年这个时候,小南小风都该满院子跑了。”
谁曾想过两人年岁只差了不过七日。
林氏和沈姨娘都开怀笑了。
……
城东道上,寻常百姓的集市不比江南夜市千灯,却也算得上热闹,瓦市里铺子林立,道路两侧亦摆满了摊子,吆喝声迭起。
车厢内,裴少淮问道:“仲涯以为,城内何处最适合打探消息?”
少津想了想,应道:“若论熙攘往来,自然是在茶楼酒肆里,往来的人多,能打听到的也多些。”
少津的话不假,南镇抚司的暗桩就常常设在这些地方。
裴少淮未置可否,领着少津下了车,一同步入闹市中,闲逛的路线很是娴熟。他一路上到处问米价布价,也会适时让长帆掏钱买一些,意思意思。
最后来到了柴市里,近来小雪不断,摆出来售卖的柴火皆有些潮湿。
“老人家,你这柴火怎么卖?”裴少淮问道。
那老农看裴少淮不似要买柴火的人,却仍仔细应了,末了又道:“今年愿意上山砍柴的人不多,柴火价高了一文,老爷府上若还未囤积冬日柴火,可得叫管家盯紧着些。”
“我省得了,谢老人家。”
“可不敢当老爷的一句谢。”
随后,又见瓦市的角落里,有不少摊子在售卖熏羊肉,那些摊贩身材壮硕,一瞧便知不是大庆人。
大抵是价格厚道,围着买肉的百姓不少。
兄弟二人远远路过,少津本想提醒一声,却见大哥淡然处之,视之如未见。
再次回到马车上,兄弟二人相对而坐,裴少淮才进入正题,开口解释道:“茶楼酒肆瓦舍里,确实能打听到不少消息,却多是高谈阔论、尔虞我诈,听到也未必是真。而集市里的米价布价柴价,多一文少一文,却是骗不得人的。”
集市最易察觉多与缺。
裴少淮举例道:“今年顺天府无旱灾水患,眼下刚过秋收,农户家中尚有存粮,理应是粮价最稳的时候,可这一带的米铺叫价隐隐上涨,你可知为何?……你若是多打听几回,便会发现这个时候忙着买米的,多是城中的小摊贩。”
说到柴火时,少津主动接过话,分析道:“农闲时,农户常上山砍柴添补几分家用,今年天寒柴价高,砍柴翁却少了,并非人变懒惰了,而是农户找到了更好的活计。”
裴少淮颔首,笑道:“言之有理。”
他继续引导少津,道:“‘市’不仅存于市井之间,亦存于国与国之间,若能借‘市’之力,则可不战而胜,免于一场战乱。”此处显然是在点评少津九边御敌那篇文章。
单单靠九边军屯抵御北元人是不够的,饿极的狼最易成群结队。
裴少津若有所思,思忖着长兄的每一句话。
“若是为了想良策而写良策,则文章少了立意,容易悬浮于空。”裴少淮说道,“百姓的一寸布一口粮一根柴火,皆可成文,‘为民’是最好的立意。”
裴少淮认真说道:“仲涯,你笔下所写非字句而已,若是心有所守、为其所争,则一笔一画皆如箭羽,杀敌于千里之外。”他从宽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还给少津,继续道,“你在太仓州时写的这封信,便是如此,乃确确实实可以落地执行的良策。”
信中写的是——开海之后,设立船引,约束船只。
裴少淮一直觉得少津的建议很好,但并未将其纳入到自己的谏言中,奏报朝廷。这样的好建议,理应由少津自己上奏。
少津心间少了许多茫然,目光变得坚毅,接过大哥递来的信纸时,有些动容,说道:“谢大哥今日解惑,时至今日,我的笔下不能再为写文章而写文章了。”
兄弟齐心,皆为民而守,为民而争。
从学子到入仕,总是需要些时日慢慢摸索的。
第142章
江南初入冬,草木绿意犹似春。
北风呼啸南下,成了一只只商船扬帆出海的助力,正是太仓码头最忙碌的月份。然这日午时,还有大半日的时辰可做活挣钱,百姓们却早早收拾行当往家走,码头边大半的商铺亦闭门谢客。
外地的海商不明所以,一番打听,才省得知州大人今日离任,百姓们急着赶去衙门送别。
申时,州衙外已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有的挎着竹篮,有的拎着食盒,里面或是爽口的瓜果,或是家常的点心,不一而足。
裴秉元着一便衣,立于州衙后院中,环顾这院中的一瓦一石,经年累月的过往涌上心头。他心间并无太多怅然——请辞是深思熟虑过的事,该想通的都已想通。
只是听见衙门外百姓们的呼声,又免不了心生不舍。
“大人,老乡们都在外面等着,您出去同他们道个别罢。”同知说道。
裴秉元点点头。
州衙大门打开,挽留声顿时迭起,老乡们的脸庞映入裴秉元眼帘,喊不上大名却很熟悉——有一起守住城门吓退水贼的民壮,有寒冬敢下海扛沙袋垒堤坝的青年,还有船厂里凿子刨子造大船的工匠……
百姓们声声挽留,许多老翁在抹泪,见知州大人欲开口说话,他们慢慢安静了下来。
裴秉元掩住哽咽,与人拉家常道:“许老翁,听说你们家新添了个大胖小子?”
站在人群前面的许老翁连连应“是”,又开心道:“再过几个月就能领上街了。”
裴秉元接过话,这才放声同百姓们说道:“我同许老翁一样,家中新添了孙子孙女,我该回去抱抱他们了。”
百姓中当即有人呼问道:“是裴大公子成家生子了吗?”
裴少淮当年“围师必阙”一计全剿余寇,此事被写成说书话本,曾在太仓州茶馆里盛行一时。
裴秉元大声应道:“正是他。”颇为自豪。
离愁别绪犹还在,却新添了几分欢快。
许老翁喃喃道:“按照太仓的习俗,长孙长子是大事,理应要给知州大人随一份礼,祝孩子鸿运逢吉……”边说边从腰袋往外掏,最后掏出一小贯铜板子,硬推着要递给裴秉元。
其他人亦跟着,说要给两个孩子添一添福分。
裴秉元哪里能收,连连推却着,正巧他见到船厂的王匠头手里高举着一艘木雕的小船,于是伸手把小木船接了过来,对大家伙说道:“乡亲们的心意我都领下了,我把太仓州的小船带回京,希望他们往后能像太仓船一样,乘风破浪。”
裴秉元作最后的叮嘱,他说道:“乡亲们,太仓州能有今日一路不易,万不能因抬高了堤坝而松懈治水,一年四时皆要巡检堤坝是否有缺……太仓码头与外通商,船只熙熙攘攘,要守住本心,防荼毒流入,不能急一时之利、贪一时之快……铜板万贯不如薄技傍身,老祖宗传下来的造船技艺不能舍弃,辈辈相传才能造更大的帆船,走得更远……”
他一条条说着,没有刻意的遣文造句,百姓们皆能听懂,每一条都与太仓州息息相关。
乡绅、里正、族长们动容道:“谨听大人叮嘱,必定将此写入各姓族规中,不能叫后人忘了前人之苦。”
相守数年,终有一别,话是道不尽的,越说越是不舍,裴秉元一横心,向百姓们最后拱手作揖,道:“乡亲们,后会。”
本是“后会有期”,却因不知何时是期,故只道了“后会”。
裴秉元登上马车,百姓们并不拦阻,却紧随其后相送,送到城门外又送到驿站外。
路途上,家家户户门前架着八仙桌,其上摆着两样物件——清水一碗,明镜一台。
为官者,身清如水,心明如镜,岂会不受民所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