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作者:卷六一      更新:2024-05-20 19:00      字数:3502
  南方五月的天气变化无常, 上一秒风和日丽, 转眼狂风大作, 电闪雷鸣。
  急风拐着雨水往屋里钻, 谢行俭搁下茶盏, 走至窗前拉下摇窗。
  徐尧律晃晃手中的茶水, 笑道, “院试三年两考,明年八月刚好排有院试,你可有胆量前去应试?”
  明年?
  谢行俭坐回位子, 略一思索道,“学生才薄智浅,想在县学多学两年再下场——”
  “多此一举!”
  徐尧律大手一挥, 打断谢行俭, 非常不赞同道,“你明年不考, 就得等上两年, 再下场你便有十六七了, 要知道科考年岁越小越有看头, 你莫要过于守拙而荒废了前程。”
  谢行俭当然懂越小考中秀才越有利, 只是他担心时间紧促, 明年冒然下场,他会不会落榜啊?
  “县学学风污秽不堪,你且把心思压压, 别指望在县学能学到诸多好东西。”
  恩?
  谢行俭眨眨眼, 不明白徐尧律的意思。
  徐尧律手指往偏厅指了指,谢行俭知道教谕和训导们正坐在那里等候。
  徐尧律沉着声,直言不讳道,“他们几人尽数是科举挑出来的落榜举人,倘若拿出来仔细比对,恐怕当年童生试都不如你,如今来县学担任教谕训导,也只是勉强能教你一年,再教两年怕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罢了。”
  谢行俭抬眸微窘,在惊叹徐大人的大胆言论外,他不由的双手交叉握紧,心中忐忑不安,关于教谕先生才学良莠不齐的概念,他还真的从来没考虑过。
  徐尧律站起身行至窗前,见谢行俭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发呆,不禁扶额叹息,这孩子学问扎实,心思缜密,见微知著,若不跟着后面赶一赶,浪费了光阴太过可惜。
  初始,他同谢行俭一样,以为先生和学堂是天是顶峰,进了学堂有了先生教导,那便万事俱备,其实不然。
  先生有好有坏,虞县和雁平县都是小县,不像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大县,县学教谕等人个个经纶满腹,明知灼见。
  诶,科举一行,说难它,它难比登天,说简单,其实十分容易。
  他当年为了生存,拼死拼活的往上爬,一路过关斩将仅仅只花了三年时间。
  谢行俭身上有他当初的影子,若有人能好好牵引他,日后谢行俭的锦绣前程,唾手可得。
  倘若谢行俭早早进了官场,他还可以趁着他在京城,带带他,护着他一点。
  谢行俭抬头,发现徐尧律已离了位子,便迅速站起身。
  “我一贯有话直说,你且听听就好,主意还是在你!”徐尧律背着手站至窗前,轻声道。
  窗外大雨如注,谢行俭跟着站立一侧。
  好半晌,他才开口说话,伴随着淅沥的雨水滴答声,谢行俭的嗓音显得异常稳重。
  “大人所言极是。”谢行俭笑笑,“学生一心求稳,确实没料到这点,至于明年的院试,学生定会搏一搏!”
  徐尧律偏头看他,眼睛微眯,“搏一搏当然好,只你切莫因为我之前的话,看扁县学的教谕先生们,他们虽学问不算顶好,但教一年童生还是绰绰有余。”
  “一日先生便是一辈子老师,学生岂敢轻视先生!”谢行俭微低头郑重其事的保证。
  徐尧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谢行俭。
  “这是?”谢行俭伸手接过,只见信封外层并未署名。
  “韩老头给你的,我和韩老头半路碰了一面,他听说我要来雁平县,便托我转交给你。”徐尧律抖了抖衣袖,从袖袋里又掏出一封小信。
  “我有公务在身,此次来雁平县不过是路经此地,一时匆忙,未好好的奉上谢礼,我便写了张书封给你,里头提到的书,你可以去书肆多打听打听,能买到尽量买回来多看看。”
  “这些全是我前几年科考总结的书单,一应用处大的,我都标了红,剩下的,你挑着看就行,内容很偏,科考不一定会考。”
  科举参考书?
  谢行俭双眼一亮,顿时觉得手中的信犹如千斤重。
  他跟陈叔打听过,在科考方面,除了官家定的四书五经等正规书样,市面上很难找到这类珍贵的书单。
  历朝历代科举高中的人比比皆是,但他们都会悄悄的收藏好自己的书单,只传后代不传外人。
  谢家根基浅,不像那些书香门第有祖辈的积蓄,他若想补充知识,只能在书肆一点一点的钻研,倘若幸运便会碰上一两本好书。
  徐大人当年可是三元及第,他推荐的书籍对他科考而言,必是如虎添翼。
  徐尧律绕回椅子坐下,端着茶水抿了抿,随后道,“夹层有一张银票,你拆开时小心点,别撕掉了。”
  银票?
  谢行俭大拇指按了按信,触感厚重,他小心翼翼的撕开封口上的火漆,露出里面服帖的纸张。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谢行俭立马抽出银票放回桌上,书单他喜欢的紧,他舍不得还回去,只这钱不能要。
  “你拿回去!”徐尧律一改之前的散漫,命令道,“这钱是下尧村的村民凑的,少是少了点,却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你且好好收着。”
  一百两还少?
  要知道庄户人家不吃不喝,一年存上二十两便是老天保佑了,何况今年才发了地动灾害,下尧村村民哪还有积蓄凑齐一百两来感谢他,只怕这是徐大人自己掏的腰包吧。
  “还请大人收回银子。”谢行俭一点不含糊,“大人一直跟学生提救命之情,学生亦想和大人谈谈。”
  “哦?”徐尧律修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饶有兴致的看着谢行俭。
  谢行俭朝着虞县的方向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当日学生从府城归来,路经下尧村,那日发生的事,大人未亲眼所见,恐怕有所不知。”
  “有内情?”徐尧律改双手环胸,似乎并不意外。
  “是!”谢行俭肯定道。
  徐大人当值都察院多年,私下必然已经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虽不知为何徐大人只字不提,装作不知内情的样子,但他却不打算隐瞒,也不敢隐瞒。
  “当日若不是下尧村村民悄悄使眼色给学生,让学生及家人赶紧离开此地,只怕学生一行人难以全身而退。”
  谢行俭逐字逐句的说完,徐尧律一直保持着抱胸姿势,然而,一双洞若观火的锐利双眸紧紧盯着谢行俭。
  徐尧律的视线太过毒辣专注,谢行俭被看的发怵,他硬着头皮将银票往徐尧律的方向推了推,坚定道,“这钱学生是决计不能收的,大人莫要为难学生。”
  “小小心意——”徐尧律按着银票,笑着坚持。
  “一百两不是小钱!”谢行俭梗着脖子反驳,眼睛瞄到徐尧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赞赏,他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一场试探。
  既然徐大人想考验他,他便心照不宣的装聋作哑,继续道,“大人与学生都是农家出身,更能知晓一百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意味着什么,这般重的厚礼,学生收不得,即便学生贪财拿了去,心里也会惴惴不安,而大人您,只怕也对学生失望透顶!”
  “学生能因下尧村事件结交大人,便已荣幸万分,如今又得了大人亲手整理书写的书单,有这份珠玉谢礼在前,学生若再接受一百两,未免诛求无厌。”
  “油嘴滑舌——”徐尧律笑的胸膛发震,手指悄无声息的勾起银票收回袖袋。
  “明知我有试探你之意,还搬出一套一套的话糊弄我。”徐尧律唬着脸佯装气恼,“你呀,和韩老头的厚脸皮如出一辙,不愧是师生!”
  谢行俭憨憨发笑,“韩夫子时常跟学生提及大人,也这般夸过大人。”
  “哼,当面将我拒之门外,他个破老头会夸人?”徐尧律半信半疑,转头追问道,“韩老头夸了我什么?”
  谢行俭抿唇一笑,大着胆子说道,“狂妄张扬,乖戾偏执。”
  “嗬!我还想骂他专己守残,泥古不化呢!”徐尧律手掌猛地拍桌,气急败坏怒骂道,“好个表里不一韩老头,前些天见着还说我好来着!”
  谢行俭努力憋着笑,徐尧律狠厉的眼神嗖的射过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收了笑容,乖乖的捧着茶盏喝水。
  *
  徐尧律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与谢行俭又说了会话后,将偏厅一直等候的县令以及教谕等人喊到跟前,交代相关人等,切莫向外透露他此番行踪后,便匆匆带着随从后门离去。
  徐尧律走后,县令按住他,问徐尧律跟他说了什么,谢行俭伸手悄悄捏捏宽大袖袋里的两封信件,拱手回道,“徐大人与学生同是农家出身,志趣相投,便问了学生关于农家的一些事情,许是怀旧罢了。”
  这不是他胡编乱造的,徐大人刚才确实问过他这些问题。
  至于为何隐瞒信件的事——毕竟县令是官场之人,徐大人替韩夫子转交信件,可见两人交情颇深,他若随意向县令吐露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只怕不妥。
  官场人心叵测,谁知道县令是不是站在徐大人政敌一方?
  徐大人手上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无时无刻不被人盯着,谢行俭不想惹祸上身,自然是小心为上,不敢与人表露两人相交甚密。
  县令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少年,少年说话进退有序,他一时也打探不到想听的消息,便咬咬牙挥手让谢行俭回去。
  谢行俭跪谢后,转身对着一众教谕和训导告别,方才回了舍馆。
  外头的雨早已经停歇,谢行俭一路往舍馆走时,后头跟着一堆学子问东问西,谢行俭也不恼,笑着说是县令找他而已。
  “县令大人为何偏偏找你,不找我们?”有学子不满。
  “是啊!”
  “府试一甲之人,当然与我们不同。”有人阴阳怪气的笑,“谢同窗比咱们厉害,自然县令大人只叫他一人!”
  身后的众人哄堂大笑,谢行俭迈脚的动作骤然收起,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