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作者:
奇止支之 更新:2024-05-14 04:20 字数:8415
—————————————第14年——————————————
墙布上不知什么时候多的一抹蚊子血,淡淡的,但是仅凭清水大概擦洗不掉。
许穆玖独自坐在卧室的床上,出神地凝望那抹痕迹,一时懒得再把头转向别处。
就这么看着,倒也没有觉得它有多碍眼,可是忍不住想用指甲去刮,奈何伸出手根本够不到。
药水的涩苦从舌根蔓延至舌尖,在颅腔弥散,仿佛成了一团浓郁的灰雾,遮盖了视线,逐渐扩大,抽干了思考的动力,整张脸似乎都被这种令人不快的气息浸泡,没有精力去做其他的表情。
“明天还要再去挂一次水,又得耽误半天。六月份都要中考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穆丽菁从外面走进来,把药和水放在床头柜上,语气颇为责备,“你看看你,一有时间就玩电脑,抵抗力下降了吧。”
许穆玖初二从重点班出来后就再也没进去过。凭他现在的水平,即使是占用学校的指标也不能保证上到林城最好的高中。
何况其他学生也不是吃素的,没有人会等他病好了才继续用功,较劲厮杀的战场也不会因为他的缺席而停止运转。
请假的这段时间得损失多少潜在分数?万一老师这两天正好讲到了中考的类似题型……
穆丽菁不敢想。
“……对不起。”许穆玖说话声带着鼻音。他拿起药盒,上面的标签写道:一日3次,一次2片。
伸出手触碰杯壁,水是温的。
“谢谢妈。”他拆开药盒,吃了两片。
见许穆玖无精打采的样子,穆丽菁还是把重话憋回肚子里去了。
如果她还年轻,她恨不得自己替他学。
可是现在,她再怎么心急如焚,如果他不听,那也是白搭。
离开房间前,穆丽菁嘱咐了两句:
“在家也不要忘记看书,免得回学校跟不上节奏。”
“……”
“春天本来就是忽冷忽热的,容易生病,冷了就赶紧添衣服。”
“……嗯。”
穆丽菁离开后,许穆玖把手上的创可贴一点一点撕掉,团成了球。
靠近床尾和书桌腿的地上放着纸篓,许穆玖瞄准纸篓把创可贴投了出去。
力气用小了,创可贴连纸篓的边都没粘到,就掉在了前面的地板上。
这下就碍眼了。
他挪开眼,不去看,拿起了旁边昨天晚上还没背完的语文文学常识笔记。心里却好似还惦念着那团碍眼的创可贴,仿佛被打了个结。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笔记,翻到了笔记的某一页。
看到了“及笄”二字,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前几天和许一零的聊天。
许一零不算是个特别热衷于八卦的人,但她偶尔也会和许穆玖提上一嘴。许穆玖自己也是如此,他如果看到什么实在令他惊讶的社会新闻或是熟人八卦,会忍不住和许一零讨论。
这次他们讨论的事件主人公,许一零称之为“小e”,和许一零关系还可以。
大致的情况是,小e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接受了他们班的一个男生的表白。但是今年春节过后没多久,那个男生提出了分手,并且第二天就和其他班的女生交往了。
此外,据其他同学提供的情报,那个男生在与小e交往的时候就已经有和另外一个女生的过密交流了。
“为什么他会更喜欢其他班的女生?”许一零问道。
“因为‘距离产生美’?”
是吗?距离真的能产生美吗?如果这么说,比起家里人,外面那些人岂不都更美好吗?
可外面不乏忽视别人内在、只会远远地对别人的外貌评头论足的家伙,对他们而言,距离产生的只有肤浅的美。
那种肤浅的,有的甚至是侮辱别人的评价,他亲耳听到过,并且就在他生活学习的周围发生。
喜欢,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耽误人。
初中孩子的喜欢和小学孩子的喜欢不一样,从各种方面来说。
许一零小学的时候许穆玖还是很放心许一零和同龄人的交往的,可即便那样,许一零还是遇到了蒋言柯那样对她打击很大的人,现在上了初中了,他开始越来越担心,他怎么保证许一零不会遇到更坏的,或者再来一个蒋言柯二号?
不管许一零是怎么想的,他都有点不放心。当局者迷,如果许一零真的遇人不淑,她也不能保证可以时刻头脑清醒。所以他有义务提醒许一零注意外面一些心思不正的人。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距离产生美?”许一零问道。
“不是。”许穆玖已经不知道自己思考到哪里了,嘴里不由自主地漏出一个问题,“你有吗?”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有没有遇到和小e这个差不多的事?”
他得提防着,防止哪天自己要面对最不幸的情况:许一零身边真的出现一个人,而那个人恰巧是一个入不了他眼的人。
那样的话,不仅对他来说是不幸的,对许一零、对他们整个家来说都是不幸的。
许一零反应过来许穆玖在问什么的时候,没由来的不满盖过了羞愤,她皱着眉头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
我整天和谁待在一起,想的是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吗?
“我……”
是啊,不该问的,这有什么好问的?
许穆玖记不得这次聊天中间沉默了多久,但许一零对他说的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她说:
“我肯定不会早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轻松,头却是低着的,双手交握,仿佛手腕被人用锁链锁住。
早恋。
好大的罪名,至少在父母眼里是这样的。
也许在她手上真的有这样一根看不见的锁链吧,而锁链的那一端正好被父母握在手里。
手被锁住了,心呢?
他希望她的心没有被锁住,心被锁住意味着对父母的管教持有绝对服从的态度,那很可怕。
父母说的不是全对,他们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他相信她没有,相信她和自己一样。
如果以后锁住她双手的锁链阻碍了她的自由,他发誓会竭尽所能帮她挣脱。
但是现在,他需要那条锁链紧紧地拴住她的手。
她需要学习,需要提升自己,还不能恋爱,也不可以有喜欢的人。
外面那些人幼稚、冲动、薄情,会毁了她的未来。
他必须牢牢地看紧她,必须尽全力保护她,不让任何人冒犯到她,因为他姓许。
对,因为他是她的哥哥,这是他的义务。
此时屋外,春寒料峭。
路边的树枝基本上保持了和过年前一样光秃秃的模样。夜风冰冷如刃,卷起路面上干燥的细沙,在路灯下仿佛起了一层雾。
许一零用双臂环抱自己,缩着脖子从车站走回家。
本来母亲今天放假,说好了要接许一零放学,但临近傍晚时班主任告诉许一零,母亲要带许穆玖去挂水,所以晚上许一零得一个人乘车回家了。
许穆玖感冒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气色就不太好。
每年这个时候,气温都变化无常。
许一零迎着橙黄色路灯走得时候,还能看见从自己鼻间呼出的白色雾气。
春天,冷起来像冬天还没过,热起来又像夏天已经来了,好像没有作为特征的具体温度,没有像夏天与冬天那样用极致的温度给予人的皮肤疼痛感,没有疼得刻骨铭心,所以春天看起来总是很短暂。
比起温度,大量特定花卉的开放更能代表春天。但是许一零平时没什么机会去公园观赏花卉,只有每天马路上的绿化带里栽种的海棠可供她观看。
”满院红绡,半楼绛雪”。
它的花朵在冷热反复交替的时候绽放了自己明艳动人的粉色生命,与嫩绿的树叶相得益彰,小巧可爱的海棠树在这段本来漫长枯燥的马路上绵延数公里,成了唯一的亮色。
撇开冰冷的日历不谈,许一零对春天实际的感受并不明确,海棠的花朵几乎占据了她生活中与春天有关的色彩。
她并不讨厌这种既平凡又频繁的美,相反,她很喜欢这种近在眼前、清晰分明的美,它们陪着她,在春天上学的日子里陪着她。
从打苞到开花到花落,她是数着日子看的。
它们的花期,在她眼里成了一整个春天。
去年,海棠开放没多久林城就下了一场暴雨,一夜之间,树上的粉色消失无踪。
开放的花朵一旦被打落,一整年就不会再出现。
于是,对许一零来说,去年的夏天提早到来了。
而现在,路边的海棠树已经开始吐今年的花苞了。
一年又一年,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她嫌时间过得太快了。
回到家,打开门,母亲闻声从房间里出来。
“回来啦。”
“嗯!我哥怎么了?”
“感冒引起的发烧。”穆丽菁愤愤地说道,“都要中考了,他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心。”
许一零无奈地笑了笑。
她猜刚才一定是母亲因为许穆玖生病所以拿他的学习说事,而许穆玖不想听更不想顺着母亲答话,所以这会儿母亲才忍不住向她抱怨几句。
“有时候生病挡不住的,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学习的事他都有数,你就不要太担心啦。”
许一零用热水清洗了一下脸和手,进了许穆玖的房间。
许穆玖正坐在床上看书。他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但精神没有十分足。
知道是许一零进来,他放下书,望着许一零,如同圣诞夜站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上的孩子凝望玻璃橱窗里挂满礼物的圣诞树。
许一零快步走上前,用手探了探许穆玖额头的温度。
“哎……已经挂过水了,现在不可能还发热的。”许穆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任由许一零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
因为生病,身体长期处于懈怠状态,使不上力气,加上之前发热头昏,挂水之后整个人半梦半醒了一阵子。这样的感觉让他为自己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而不安。
许一零的手仿佛从外部递给了他一些奇异的力量,却也让他有些眷恋。
“我就是习惯了。”许一零撇开手,也被自己的行为逗笑了。
以前大人对小孩都是这么做的,她是有样学样。
“我早就没事了,你呢?”许穆玖正了正身子,“今天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我今天?我……对了!”
许一零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激动起来,刚张口准备说,看到许穆玖的脸后却又泄气一般停了下来。
“算了,没什么……”
“怎么了?”
“就是一些……跟我无关的事。”许一零打量着许穆玖的神情,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她刚才要说的是什么了。
许一零告诉自己现在要尽量避免和许穆玖聊到学校里的情感八卦,因为许穆玖似乎觉得这些很无聊,这个话题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很容易使他们的聊天陷入不愉快的僵局,而她这个话题挑起者应该负主要责任。
正当许一零低头用手指绞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却听到了许穆玖的轻笑:
“你是把我当闺蜜了吗?”
她实在没想到许穆玖会问她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能底气十足地直视他,然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不是一直都是吗?”
“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你讲吧。”许穆玖把笔记合上,放到一边,“这次还是小e的事吗?”
“不是不是,小e的事早该结束了,她现在一个人挺好的。”许一零连忙摇头,“这次是一件好事。”
“你怎么现在这么八卦了?”许穆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许一零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话头已经两次因为许穆玖被打断了,她又不好直接上前捂住许穆玖的嘴,只能干着急,“你别打岔呀!”
许穆玖噤声,配合地点了点头。
反正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里面总得有他一部分责任的。
只是,许一零刚才的反应实在太有意思了,让他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下意识里故意为之了。
“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有几个女生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其中一个女生,叫她小……额,叫什么好呢?算了,反正就是,她被抽中玩大冒险,她去向她喜欢的男生表白,本来她就是当开玩笑,结果发现他们两个是互相暗恋!”
“互相暗恋?”许穆玖跟着许一零一同惊讶了,“怎么这么走运啊。”
这不就是小说照进现实吗。
而且,如此戏剧性的故事发生在现实生活往往比发生在小说里震撼许多倍。
现实比小说更能让人共情的地方在于,它是千丝万缕的偶然性和必然性交织下发生的结果,是多少字的叙述都无法完整厘清的。
一件事的发生,无论多么意外,在当事人心里,都是合理的;无论多么离谱,在旁观者眼里,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既是事实,就代表它有发生的可能性,如果它的内容正好与旁观者的愿望重合,那么旁观者的共情正是因为那份羡慕和对奇迹也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期望。
许一零一定也会羡慕吧。
“你羡慕吗?”许穆玖观察许一零雀跃的表情,不住忐忑。
和她越来越喜欢八卦一样,自己越来越喜欢明知故问了。
说不羡慕才是假的吧。
可她是许一零,她很特别,总能回答出不一样的答案。
“羡慕!”许一零连连点头。
“哦……”发现自己想多了的许穆玖失落了一瞬,转而一股逆反和侥幸感压制住了失落,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你说过,自己不会早恋的。”
“对啊……”许一零脸上的雀跃消失了,“羡慕又不代表想成为他们。”
“可是,为什么?”许穆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但是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他总觉得自己很了解许一零,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如果他不了解她,那他和外面的别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不敢吗?
不能这样,不能成为,但不能不敢成为。
许穆玖发现自己的要求竟刁钻得让自己都感到头疼。
正当他的脑袋一团糊的时候,他听到了许一零的叹气。
“这些事从来都与我无关。”
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想什么?而他自己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他想知道一切。
“你现在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曾经是有过的,而那也曾一度被她当作耻辱。
母亲让她觉得这种事和学习比起来,是上不了台面的。
“那有人喜欢你吗?”
“不可能。”
她很确定。
“为什么不可能?说不定……”
许穆玖想知道一切,把自己误解的都了解,把自己不知道的都补回来。
“哥,你看,”许一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许穆玖,双眼失去神采,如同一滩死水,“我平时在外,就是现在这样。像个死人脸是吧?”
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许穆玖,许一零的语气忍不住冷了几分,掺杂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抱怨,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地表述:
“我平时就没有异性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
许穆玖发现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他准备开口安慰许一零,许一零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也不需要。”
说到最后一句时,许一零的语气陡然轻快了起来。她低下头,在心中细细梳理着自己拥有的一切,笑意重新回到了眼睛。
“为什么?”许穆玖的脑子有些乱,他不清楚自己要先知道哪个问题的答案。
“我记得你提醒我的事,外面那些人,他们不安好心,他们喜欢对别人评头论足,他们不尊重别人,他们把感情当成战利品,他们会伤害别人、耽误自己和别人的前程……”许一零回答道,“就算你不跟我说,我自己在平时也见识到了。”
“额……”听到许一零如此直白地细数那些恶行,许穆玖自己反而不自在了起来,“其实,外面有很多很好的人,不是所有人都那样……”
“我知道。”许一零低下头,又强调了一遍,“我知道……”
许一零的目光定在地板上,似乎在搜寻。突然,她想起来什么,说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村里好多小男孩喜欢玩小鞭炮,小卖部里卖的那种。”
“记得。”许穆玖对这个玩具印象比较深刻,他自己也玩过。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许一零突然提起这个。
“那时候我不喜欢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有些小男孩喜欢吓唬别人,他们把鞭炮往别人身上还有脚边扔,”许一零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被扔过……”
许穆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后槽牙。
他有些印象,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那段时间,他偶然发现许一零站在自家大门口,只往外看,却不出去。他一问才知道,那些小孩发现她好欺负,追着她到门口,见她进了屋,于是就在门口扔鞭炮,所以她才不敢出门。
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不知哪来那么大气性。他觉得丢脸,然后把那些在门口捣乱的小孩赶走了。
“你把他们赶走了。”许一零舒了一口气,仿佛再次得救。
“可是,”许穆玖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坦白解释道,“我那时候不是因为想帮你解围。”
“我明白,我们那时候关系比现在差远了,你对他们讲的是‘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扔鞭炮到我家门口?’”许一零接着说道,”你护的不是我,是你妹妹。“
许穆玖眼神躲闪,不知该怎么答话。
”我那时候就觉得,以后出门,最好是跟着你。因为外面都是对我扔鞭炮的人……但是你不会。“
”不是每个人都会对你扔鞭炮的。肯定有对你好的人,“许穆玖扯出了一个微笑,喉咙发紧,”比我对你可好多了……“
”对,也许是这样。可是,万一我出门先遇见的是对我扔鞭炮的人怎么办?“许一零摇了摇头,”谁也不能保证,所以我不愿意自己出门。“
其实,家里有了电脑之后,她也尝试过去虚拟世界寻找网友,因为一开始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安全且不需要耗费太大勇气的做法。
然而结果并不美好。她经常遇到聊天的第一句内容就是露骨的骚扰话语的人,也遇见过虽然一开始正常聊天但是仅过了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二十分钟之后就把话题扯到“是否交往”上的人。如果运气好,也许会碰到一直在正常聊天的人,但是过不了多久联系就淡了,直到完全消失。
网络世界的交流花费的勇气更小,同时也让一些人的对自己的想法、言语的约束更加淡薄。交流在他们眼中是便利的,也是无需责任的、随时可抛的。更有甚者谎话连篇、肆意妄为。屏幕与屏幕的距离造就了一定的安全感,也为掩盖真实创造了便利。
这又消磨了更多的安全感和信任感。
许一零抬眸,认真地说道:
“你懂吗?我不知道自己先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不愿意自己主动认识新朋友,更不想认识新的异性朋友。好多年了,一直这样。”
许穆玖听罢,又提了那个他不太想回忆的名字:
“蒋言柯呢?”
“他是个例外。”她答道。
不然怎么当时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呢?
“不过最后也没用不是吗?”
她笑了笑。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她想,她现在有美满的家庭和呵护自己的父母,有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哥哥,有自己的爱好和独属于自己的精神空间。
她什么都不缺,她习惯了,所以她一点都不想有额外的东西再掺和进自己的生活。
她其实不反感许穆玖问这些问题,她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倾诉给他。
只是刚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自己死水一般状态的那一面,她不禁开始自卑甚至自我厌恶起来。
因为自己在那种防御状态下的时间太长了,她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沉默、平静、面无表情,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着力培养的一面,在家门外、舒适圈外的地方给予了她数不尽的安全感,她习以为常的一面,她引以为傲的一面。
然而,她发现自己处在那种状态下的生活,许穆玖竟然不曾参与过。
她从心底认可的一面,许穆玖没见识过。
她怨从中来,怨自己的疏忽,怨许穆玖在自己生活中参与的角色太过单薄。
她一边埋怨,一边自我厌恶,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平时毫无压力便能展示出来的一面为什么突然展示得有压力起来,不明白为什么一旦展示便一发不可收拾。
“对不起……”
许穆玖陷入自责,他逐渐明白自己之前对许一零种种想法的自以为是的猜测和控制的行为有多么不尊重许一零和多么狭隘。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许一零。其实他了解的角度仅限于他自己,很多时候他只知道许一零会这么做,却很少关心她为什么这么做。他想约束她,但他对她所处的环境以及她自己的想法还有很多忽视。
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朋友,他都有很多失职的地方。
“哥,如果……”许一零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禁后怕,“如果我们只是同学,你每天只能看见我那副样子,你会和我做朋友吗?”
“我……”许穆玖犹豫了一阵,坦诚地回答道,“不会。”
“所以……!”许穆玖看着许一零黯淡下去的神情,连忙解释道,“所以我不喜欢那种假设,所以我才很庆幸我是你哥,按照你的说法,幸好我是‘门里的人’,不是外面的人,幸好你不会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幸好我有很多机会和你相处,我没有随随便便就认定你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平时在外面的样子,是不是不好?”
“其实……没有什么好不好的,我有时候在外面也摆黑脸。“许穆玖思考过后,郑重地说道,”你愿意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用什么表情,本来就是你的自由,是你自己的选择,由你自己负责。对我也是一样,你冲我哭也好、笑也好、面无表情也好,这些都是你,只要你自己愿意,怎样都行。至于交朋友的事,我也不太懂,但是咱们以后可以慢慢商量。只有一点,我就是怕你遇到让你为难的事的时候你却不跟我说……”
提到这一点时,许穆玖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
“……我做不到猜中你的每一个想法。”
“你不怕我对你摆黑脸吗?”
“有点,但是事出总有因,谁对谁错我得跟你好好谈谈,顶多我们吵一架,小时候我们好像还动过手呢,现在不都过来了吗。”
“再……咳、咳!”许穆玖有些激动,扭过头分不清是在呛咳还是在笑,“再说了,我是你实打实的亲哥,你也赶不走我。”
“好、好,我知道了。”许一零完全放下心来,有些哭笑不得,上前拍了拍许穆玖的后背,“你吃过药了吗?”
“吃了。”许穆玖冲许一零笑着,“你快去写作业吧,在我这待久了,感冒传染给你,我们就得在家咳成二重奏了。”
许一零慢吞吞地转过身,突然瞥见垃圾桶前面的地下躺着一团创可贴。
她俯下身捡起来,听见许穆玖喊了声“等等!”
“丢过来给我。”许穆玖伸出手,跃跃欲试。
接过创可贴,他再次瞄准垃圾桶,将手里的东西投了出去。
完美入篓!
许穆玖仿佛刚在篮球场上投了个三分球,露出了自豪的笑容,看见许一零为他鼓掌,最后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她离开房间前抛下的一句: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