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很残忍，傅清野知道。
  但他也知道，姜漫雪能够接受，也必须接受。
  她如果想要成长，就要先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命运的残酷已经将她磨砺，可是人性的残忍她却还没有真正的见识到。
  傅清野了解姜漫雪，他知道，不管是离开陆斯辰也好，还是重新拿起画笔也好，姜漫雪的内心渴望的是成长。她想要长成一棵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折断的参天大树，这样才能跟他并肩而站。
  从根本上，傅清野和陆斯辰不同。
  他乐于看到姜漫雪的这种蜕变，更愿意一手去打造她，锤炼她，甚至帮助她进行蜕变。
  所以，这件事在傅黎刚刚告诉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并且准备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摆在姜漫雪的面前，让她看清楚人性的贪婪和可怕。
  而现在，正是那个合适的时候。
  傅清野看着姜漫雪，不放过她脸上的人和一丝表情变化。
  直到她的唇角稍微绷起的时候，才低声问：“觉得难过吗？”
  姜漫雪点点头，然后再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复杂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会觉得有点难过，但是更多的……反而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姜漫雪轻轻的叹气，“爸爸曾经告诉过我，人性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以前我还不明白，现在我倒是有些懂了。”
  傅清野看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震惊，反倒是放心了不少。
  他轻轻的笑着，然后倒了杯茶递给姜漫雪。
  只是，茶水递过去的时候，就摸到姜漫雪手上的温度到底还是冷的。
  她心里的世界，俨然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淡定无恙。
  “所以，他们想要多少钱？”姜漫雪捧着茶杯，只是握在掌心里暖着她略感寒冷的手。
  傅黎不知道该不该全盘告知，下意识的看向了傅清野。
  傅清野对他点点头。
  傅黎这才颔首开口：“他们选了其中一位做代表，来跟我们谈判，起初的价码是每个人两万块的赔偿。”
  “两万？”姜漫雪下意识的看向傅清野。
  “嗯。”傅清野提醒姜漫雪：“这些流浪人员大概有五十多人，一个人两万，初步估算我们在开工之前就要先拿出一百多万的赔偿款给他们，这还不包括对他们的安置费用。”
  一百万对于他们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就这样一口答应下来，即便是姜漫雪也知道，后面恐怕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然后，不等姜漫雪说话，傅清野就接着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这是他们最初的价码。”
  “最初的？”姜漫雪明白了傅清野的意思，“意思就是，他们现在涨价了？”
  “嗯。”傅清野点头，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实际上，他们想要两万块的费用，我已经同意了，并且前几天就已经让傅黎着手去安排这笔资金。”
  傅黎闻言，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没错，傅先生是这样安排的。只不过我们答应了他们要求的第二天，他们就改变了诉求，把费用提高到了每个人五万。”
  “五万？！”姜漫雪瞪大了眼睛。
  并不是说这笔钱有多少，而是这价格实在是涨的太过离谱了。
  一个晚上就翻了一倍还多，如果这次他们再这样痛快的答应下来，恐怕紧接着就会是更加疯狂的上涨。
  然而，事实上人心就是这样。
  他们根本不会去考虑别人怎样，只会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而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
  姜漫雪犹豫了半晌，看着傅清野小声的问：“这次你没有再答应下来吧？”
  “没有。”傅清野摇摇头，告诉姜漫雪自己的决定，“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如果拒绝了他们，恐怕他们早就已经全都去公司门前静坐了，所以没办法，目前只能拖着。这件事如果最初就能解决，我就不告诉你了，但是到了现在，还是应该给你知道。”
  傅清野伸出手去，轻轻握住姜漫雪的手腕，低声问她：“阿雪，你有什么想法？”
  “姜小姐，我有必要跟您说明现在的情况。”傅黎在姜漫雪思考的时候，主动的开口，将全部消息告知：“现在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他们好像准备联系媒体，想把事情闹大。”
  傅黎说完就跟傅清野一样，静静的看着姜漫雪，等着听她的答复。
  片刻之后，就见姜漫雪面色严肃的将脸转向了傅黎。
  “之前他们提出两万的时候，是派人来谈的？”
  傅黎点头：“是的，姜小姐。”
  “有没有谈判时的录影，和书面性的合同？”
  几乎是在姜漫雪问出这话的时候，傅清野就勾起唇角笑了。
  他端着茶杯，吹拂开热气喝茶，倒是不再那么关心姜漫雪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模样，显得淡定了许多。
  姜漫雪这么问傅黎，就见傅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有的，姜小姐。当时我们都做了记录，并且他们来谈的时候，我们当时为了确定下来，也怕他们不认账，就跟他们的代表签了文件。只是这笔资金还没有打出去，他们就单方面撕毁了合同。”
  “那当时签订合约时，为什么没有写如果单方面撕毁合约的后果？”
  听着姜漫雪的问题，傅黎倒是头一次对她生出了敬意。
  他再看看傅清野满脸淡定的模样，仿佛傅清野早就对姜漫雪充满了信心，知道她会这么问似的。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怕是姜漫雪的本能一样，她骨子里就是这样机敏的人。
  “并不是没有写，我们已经在合同的后面注明了，单方面撕毁合约，届时他们将一分钱的赔款和安置费都拿不到。”傅黎恭恭敬敬的把之前签订好的合约拿出来，放在了姜漫雪的面前。
  然后，就见姜漫雪淡定的扫了一眼，颇为冷淡的开口。
  “既然合约上都已经写了，他们也单方面撕毁了合约，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听他们说下去？阿野，我看我们还是直接报警好了。”
  傅黎猛的听到这句不禁愣了一下，然后他下意识的去看傅清野。
  “报、报警？”
  “对，报警。”姜漫雪回答的很认真，倒是傅清野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揉了揉姜漫雪的头发，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喜爱。
  “嗯，真是个好主意。”傅清野的眉目之间一片温和，“既然他们想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那我们不如也同样拿出法律手段好了。”
  傅黎有点儿懵。
  在关城这么多年，傅家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借助过外力？
  更何况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姜漫雪满脸正直的看着他继续说着。
  “而且，他们不是要找记者吗？那我们也找。去把关城几家有名望有影响力的媒体全部请来，我们干脆就这件事开个新闻发布会，到时候把这些照片，还有谈判时所记录的影响，包括这些合同全部都公布出来。起初我们做的仁至义尽，现在要毁约的可不是我们，既然他们想要道德绑架，那不如就看看最后是谁被道德绑架。”
  姜漫雪看见傅黎半晌反应不过来的表情，不禁皱了皱眉，疑惑的看向傅清野，问他：“阿野，我说错什么了吗？”
  傅清野乐不可支。
  如果不是傅黎还在这里，他简直想捞过姜漫雪，狠狠的亲她一口。
  听到她这么问，立刻摇摇头：“没有。只是在傅黎的心里，恐怕从来没想过还有报警这条路可以走。”
  “为什么？”姜漫雪疑惑的看他。
  然后，她就看到傅清野意味深长的表情。
  “……”姜漫雪瞬间秒懂。
  她哭笑不得的看看傅清野，再看看傅黎，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想不通，傅家在关城究竟是只手遮天还是……”
  “不存在只手遮天。”傅清野不等姜漫雪说完，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傅家再怎么根基深厚，在关城属于名门望族，也不过就是个做生意的。在现在的法制社会里，当然还是要做守法公民。”
  然后，傅清野说完，就看着傅黎压低了嗓音问他：“傅黎，刚刚阿雪的话你听到了？”
  傅黎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立刻点点头：“是的，先生，我明白了。”
  说完，他收起桌上的照片和合同。
  “回去之后，我会立刻把这些东西整合起来去报警。”
  “嗯。报警之后，需要我们怎么配合都可以，另外，你最近要派一些人盯着网上的动向，盯住那些媒体。一旦这件事被报道出来，可能会有对手会操控影响这件事情对阿野和你们公司的风评。”
  姜漫雪把她所能设想到的一切全都细细的交代，这让傅黎对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甚至连尊敬程度也到达了从未有过的全新高度。
  在此之前，傅黎只认为姜漫雪仅仅就是傅清野的心上人而已。
  被傅清野喜欢着，捧在手里宠着。所以，纵然是尊敬，但也只是看在傅清野的面子上。
  直到现在姜漫雪说出这番话来，傅黎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傅清野会喜欢姜漫雪，甚至还会迷恋这么多年。
  姜漫雪绝不是单单只会被养在家里的金丝雀。
  甚至，她在说话的时候，从眼睛连带着整个人都在闪光。
  这样的一颗明珠，注定是不会放在角落里蒙尘的。
  等姜漫雪跟傅黎吩咐完了应该注意的事项，却看到傅黎似乎是在出神，不禁叫了他一声：“傅黎？”
  傅清野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他被你惊讶到了。”这是毫不客气的拆穿。
  恰好这时傅黎回过神，听到傅清野对他的评价，这个金牌助理竟然一时间有些羞愧。
  他对着姜漫雪低头，认真的道歉：“抱歉，姜小姐。我刚刚走神了。”
  姜漫雪联系到傅清野所说的惊讶，不禁笑起来。
  “你……很惊讶我刚刚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是。”傅黎毫不隐瞒，“应该说，我从没想过，您会有这样的见解，甚至有这样的手段和处理事情的方法。”
  姜漫雪点点头，她问傅黎：“那你觉得，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傅黎怔了怔，没敢说话。
  “你放心说，我不会生气的。”姜漫雪看了傅黎半天，见他不吭声，不禁打趣他：“难不成还得我把阿野赶去楼上，你才肯说？那不然，阿野，你去厨房帮我和傅黎切点儿水果吧？”
  傅黎连忙摆手。
  开玩笑，傅先生亲手切的水果，他也得敢吃啊。
  虽然傅黎拒绝，但是傅清野倒是很痛快的起身，顺便端走了姜漫雪手里暖到微凉的茶水。
  “好，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切水果。”傅清野离开之前，甚至还朝傅黎看了一眼，嘱咐他，“我不在，想说什么你可以尽管说。”
  “……”傅黎目送傅清野离开，抿唇看向了姜漫雪。
  这会儿姜漫雪倒是真的彻底放松下来。
  她窝在沙发里，用手指顶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出声。
  “我以前只觉得你对着我的态度很奇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现在我总算知道了。傅黎，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的，是不是？”
  傅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吓了一跳。
  他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姜小姐，我……”
  “坐下说。”姜漫雪挥挥手，脸上带着好看而轻松的笑容。
  她叹了口气：“其实你看不起我也没什么，毕竟以前那个样子的我，要是现在我见到了，恐怕也会看不起吧。”
  说着，她不禁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中有些嘲讽。
  “我并没有看不起您，姜小姐。”
  终于，傅黎在重新落座之后，停顿了半晌，终于开口。
  “只是现在的您更加让我尊重。而且，值得我尊敬。”傅黎看着姜漫雪，认真的告诉她：“您变了很多，可以说和以前我所见到的那个您，特别是第一次见到您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她这么说，倒是让姜漫雪提起了更多的兴趣。
  “你第一次见到我？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