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曲南休早上一到公司，就依旧先往销售经理办公室看，惊喜地发现门开着。
  前两天黎素冰都没来上班，让他干什么都心神不宁，今天既然来了，应该不会再顶只烂鼻子来吧？
  想起那晚她的无助、她的恐惧、她的心痛、她的酒后真言，觉得平时不近人情的冷面经理，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小女人嘛。
  于是他装作随意“路过”办公室门口，打个招呼。
  上次一别是在黎素冰家卧室，走时玉体横陈（尽管穿着衣服），因此现在心里有点小忐忑，担心她会不自然。
  黎素冰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显示器，听见曲南休打招呼，从电脑后面探出头，难得地笑着说：“早啊。”
  灿烂的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打进来，使逆光而坐的她，全身罩在暖洋洋的光环下。
  笑了就好，那就没啥大事儿了，曲南休提了三天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可是，他逆光盯着她看了半天，觉得她好像和平时哪里不太一样。
  黎素冰显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足勇气站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曲南休压低声音说：“你的鼻梁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以前那么高了？王医师技术下降了是怎么着？”
  “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呢？”黎素冰瞪了他一眼，也小声回答，“没错，我把里面的假体拿掉了。”
  “为啥？”
  黎素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明白了，我要做回我自己，尽量回归原装正品。”
  曲南休反应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高声赞道：“拿掉得好！”
  黎素冰赶紧一个箭步把办公室门关上了，看来一时半会儿，让她做到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还是挺难的，慢慢来吧。
  可是门外已经炸锅了，一堆人开始窃窃私语：“拿掉？黎经理‘拿掉’什么了？难道她跟小曲有一腿？折腾出孩子来了？要不俩人怎么一大早就关着门在里边嘀嘀咕咕呢？”
  可这是最高级别的隐私，谁又好意思直接打听呢？
  谣言就是这么弥漫开的。
  黎素冰平时总呆在办公室里，最热衷电话会议，每周至少要跟全体销售人员开七八个电话会议，说那样最方便，也最节省时间和资源，所以每天当面见到她的人不多，其他人其实并没发现她的鼻梁悄然发生了变化。
  但她回忆起了那晚的事情，深刻感怀小曲的善良包容，对他的态度可谓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没打发他去扫过厕所，甚至有时还会一个内线电话，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促膝谈工作，场面十分温馨感人。
  小曲都有点儿受不了，几次提出建设性建议——“要不我还是去扫厕所吧”，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黎素冰装作生气地说：“你想抢保洁阿姨的饭碗啊？没门！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提高销售业绩，不然我让你走人！”
  “别啊，我还指望这点儿佣金交房租呐！”
  “你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一千五。”
  黎素冰想起曲南休刚来公司的时候，因为一句调侃的戏言，自己就扣了他一半的底薪，也就是两千块，一定对他那个月的生活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心中有些愧疚，可是说出口却是：“那还不赶紧用功去？”
  很快，曲南休发现同事们对自己的态度，也跟以前大相径庭了。
  当着他的面儿吧，格外殷勤周到，夸张到上下级不分，资历新老不分，让他很不舒服。
  可是他们在茶水间聚众聊天的时候，小曲一走到门口，大家就集体噤声，好像公司的最高领导来视察了似的。
  还有在小餐厅吃午饭的时候，以前都是勾肩搭背拉帮结伙的，现在也不再叫着他了，其他人悄没声儿地鱼贯而出，坐到一起之后开始有说有笑，很明显对他进行了集体疏离。
  （对了，曲南休以前为了省钱不吃午饭，现在改了，因为李汤霓下达了“命令”。而且他也亲眼看到罗教授的胃不好所受的痛苦，所以决心也好好按顿吃饭。）
  只有同为职场新人而且比较单纯的小胖，偶尔还跟他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有次实在看不下去，小胖悄悄透露给他一个消息：“据说某晚，有人看见你横抱着黎经理从办公室去公司车库，并且开着女经理的宝马车离开！”
  曲南休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公共场所很多地方都有监控摄像头。
  可是为了帮黎素冰保守整过容的秘密，他又不好站出来解释，只好对小胖说：“你要相信我，哥们儿啥都没干，也从来都不知道啥叫裙带关系，要不然我能混到这么惨么？”
  “你这还叫惨？”
  小胖艰难地笑了一下，回归大部队去了。
  曲南休也不再为难他。
  其实自从过了侥幸过了试用期之后，小曲的销售成绩一直不怎么好，但黎素冰开电话会议做工作总结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绕过这个问题，仿佛总在给他机会，对此，估计大家也多少有些不满，从而激化了矛盾。
  跟李汤霓见面时，曲南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路上很开心地说了很多事，到了问他意见时，曲南休大梦初醒般，啥都没听见。
  “在想什么？”
  “没什么，刚才想了会儿工作的事。”
  “工作顺利吗？”
  “不太顺利，最近我销售成绩不太好。”
  “哦，”李汤霓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关心的是，“那你喜欢这工作吗？”
  “一般般，谈不上喜欢。”
  李汤霓轻松地问：“那要不要换一份？”
  曲南休苦笑了一下。
  自己的女友，还真是个只要爱情不要面包的“奇葩”女友，只考虑男友喜不喜欢这工作，却不想想他有多大能耐，找不找得到别的，能赚多少钱，养不养得起她。
  而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也是很多女孩子首当其冲要考虑的。李汤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如果有一天，她成为穷人家的主妇，是不是也该学会斤斤计较、一切向钱看了呢？
  但她越是不在乎，小曲越是决心要努力，他可不想吃软饭。
  否则，他们的身体可以靠得很近，心却会越走越远，即便是在床上，也会觉得无法面对她；那样，即便将来和她生活无忧，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那样，奶奶地下有知，也会跳出来追着拿笤帚揍他屁股。
  小时候调皮捣蛋，如果闯了比较大的祸，这就是一向温和的奶奶，对他最高规格的惩罚。
  曲南休说：“你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你以为满大街的公司都是你们家开的呀？”
  李汤霓“哦”了一声，不吭气了。
  “我最喜欢的还是脑神经科学，但是汽车销售我也一定得做好，因为我要证明，我不是别的干不下去，才去研究脑科学的。”
  “干嘛自己和自己较劲？”
  “人活着就是得跟自己较劲，不然不是等于挂了？”
  李汤霓扬起脸，眨了眨长睫毛想了一会儿说：“好吧，有点儿道理，那咱们就想想，怎么提高业绩。”
  曲南休发愁地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提高。”
  李汤霓其实很想说，要不我帮你在我朋友圈里做做广告，可是她不敢。
  上次私下出钱赞助他的事情败露后，他差点儿和自己一拍两散，男人的自尊和面子问题，还是不容小觑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销售业绩跟渠道挂钩，你得想法开拓渠道才行啊。”
  “渠道？”
  曲南休对这个词不甚熟悉，在偌大的北京城，他一共就认识那么些人，主要是同学。有的人就喜欢做熟人的生意，可是让小曲去同学当中推销车子，赚熟人的钱，他还有点儿抹不开面子。
  因为卖的是大众汽车，品牌口碑好，高中低档各种配置都有，自身已有优势，那么自身研究完了，该好好研究下客户群体。
  目前就是守株待兔地在公司等待客户上门，这样成功率太低了。
  冥思苦想几天后，曲南休有了一个计划。
  他跑到公司旁边的一个驾校，想考个陪练证。结果一打听，陪练证得有三年以上驾龄才能考，于是考证的事情歇菜了。
  但他没有放弃，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求驾校让他放带名片的广告在那里，因为来练车的，都有可能是将来买车的潜在客户。
  除此之外，曲南休一下班就往驾校跑，去跟那些陪练教练聊天。
  一开始，套近乎套得有些生涩，后来，他决定忘记自己的目的，就当是朋友聊天，一下就放开了。
  因为风趣幽默，曲南休没费多大劲，就跟人家聊得热火朝天。
  这辈子他从来没搞过小动作，但这次为了开拓渠道豁出去了，还买了几条烟带过去。
  因为在职场混了几个月，发现假清高是不行的，只要不做缺德的事儿，该递东西还是得递。让这些东西来开路，总比有些人用身体开路强，对不？
  跟教练们熟了之后，就委婉地提出让他们帮助向学车的推荐大众汽车，以及自己的联系方式。当然，前提是他们也认可这个品牌的质量，并不是以次充好。
  渐渐的，曲南休的接到的订单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