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少林寺的香火较平日里更盛。晨钟方响第三声,不一会儿就迎来了门庭若市一般的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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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后院。
一个沙弥一丝不苟地取下了还未被日光蒸发的青竹叶上的露水,集合在一个小桶里,准备待会儿开始煮茶。
大雄宝殿里的师弟们已经做好了早课,师叔师伯们也刚用完了早膳,正待着这一碗清茶下肚,开始这一天的修行。
哦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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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东厢房那位公子,估摸着时辰,也该从藏经阁出来了。
沙弥提着一小桶露水,站在藏书阁下仰头看了看匾额,不由得心生羡慕。
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的贵人,竟能一入少林便长久的在藏经阁做事,还一做便是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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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的藏经阁扫地僧可是个美差,少林最精妙绝伦的武功典籍与大智大慧的经纶尽数藏于此中。
比之他们这种菜园子浇水种花的,挑水煮茶拾柴火的简直轻松太多了。
自从十四年前圆空师伯跟随塞上城的施主远赴北疆再也没有回来,这地方便一直空置着了。可有不少人眼热这地方。
光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师弟偷偷给方丈献过殷情。
可惜,这美差最后竟被一个俗家弟子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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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儿,沙弥惊觉自己已然在无意识中生出了“贪痴”之相,遂连忙将手上的桶放在地上,双手平举当胸,合十叹道:“善哉!”
“静真师兄!”藏经阁的门开了,一个二十三岁模样,身着玄色布衣的男子笑着走出来:“看你在这下面站了半天了。”
静真单手作礼:“陆野师弟。”
沈秦筝亦回礼道:“我正要往方丈那儿去。”
静真:“师傅与诸位师叔此刻应还在千佛殿,今日要在后山塔林前准备讲经事宜,有贵人到来。师弟到方丈室等便可。”
沈秦筝笑道:“我知道。五月初五要举行武林大会,今日先行切磋,算来今年该是在少林举办了。”
静真:“近年来江湖武林高手层出不穷,各门各派频有后起之秀,今年的盛会较之往年想必更加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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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秦筝看了一眼远处的佛壁,然后回过头认真对静真行礼,道:“师弟在此祈愿诸位师兄武运昌隆。”
静真很是疑惑:“师弟的武艺并不在我等之下,这么多年也从未远离少林去峨眉,武当等地参加盛会。今次就算在自家,也不愿与其他各派切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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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秦筝轻笑:“不过藏拙。今日找方丈,正是要前去辞行的。”
静真有些惊讶:“我五岁见陆野师弟你来到少林,那时不过九岁孩童。师弟在少林生活了这么久,如今便要再入尘世了吗?”
沈秦筝摇摇头:“师兄精通七十二绝技,是龙爪手绝技的亲传弟子,又得方丈与圆和、圆毅长老看重,今次魁首想必探囊取物。”
静真:“阿弥陀佛,善哉。”
他稽首作礼,整个人顿时像被一阵佛香笼罩住一般,悠悠地显出庄严的宝相来。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古朴的佛莲,自带着净秽的佛心。
才十九岁的年纪,身上就带了这样的气度,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沈秦筝心中难以言喻的感觉大盛,突兀开口道:“师兄从未想过入世吗?”
静真抬起明慧的双眼看着他,然后闭眼颔首道:“阿弥陀佛。师弟不闻,此间不是入世否?王侯将相礼佛幽居,还是在渴求出世得道;师弟常年受佛偈熏陶,却也从来算不得出家人。岂不闻慧能祖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未曾出世,何来入世之说。”
从不曾出世,方在世外。
“是我着相了。”沈秦筝笑道:“师兄是否还要去达摩洞修行?我就不耽搁师兄的时间了。师兄保重。”
静真对着已然远去沈秦筝闭眼合十,默诵起《吉祥经》,祈愿佛祖保佑这位师弟入世平坦,一生顺遂。
“小师兄!”
静真刚念完第一段,就被沈秦筝的声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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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着沈秦筝远远冲他大声笑道:“我俗世中有一弟弟,是个使短剑的。跟师兄你一般年纪,今日许是能瞧见,届时还请静真师兄手下留情啊。”
静真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沈秦筝但笑不语地挥挥手:“后会有期!”
方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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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慧方丈布置完今日的武林盛会,回到禅院内时正看见沈秦筝正对着他的房门默念经文,院内的石桌上已经热好了龙井茶,而他的脚边还有一个包袱,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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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引起沈秦筝的注意。
“师叔。”沈秦筝闻声而动,对着圆慧方丈行礼。
圆慧点点头,示意沈秦筝跟着他一道坐下来:“到日子了?”
沈秦筝:“是。昨夜顿悟,今日便来向师叔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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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慧赞赏地点点头,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十四年参悟,便可得一顿悟。圆空师兄果真没有看错人,师侄是有慧根的人。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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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秦筝自嘲地笑道:“师叔谬赞,弟子自知六根不净,牵绊红尘,何谈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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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慧惋惜道:“出家人不打诳言。师侄高堂明净,又有累世功德。倘使能闭关自省,他日未尝不能荣登大宝,修成正果。可惜可惜。”
沈秦筝避开这话题,感激道:“弟子自九岁入少林,幸得师叔挽留,才有了一处容身之所。每日晨钟暮鼓,佛偈静耳,武艺强身,不知要比在皇宫中好上多少。”
圆慧:“当年师侄初登大雄宝殿,将圆空师兄的遗言带回少林之时,老衲便生此心了。当年武当松溪道长前来为师侄勘过天命,师侄的确没有紫薇之相。还不若就此放手,立地成佛。”
当年沈秦筝自朔方,一路直奔永州桃花溪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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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圆空所说的那处孤坟,正是当年沈秦筝兄弟俩半夜出去溜达不知道干嘛去了,最后双双晕倒被莫青捡回来的那处乱葬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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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沈秦筝没有从塞上城找到那传说中状若“金莲”的噬魂灯,他还是去查探了一番。只可惜那时一无所获,于是他决定上少林寺将此消息先带回,未曾想圆空师弟圆慧方丈一意挽留,并让他拜在圆空门下,成为了圆空此生唯一的弟子。
此后长居藏经阁,这一待就是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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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空要让他将噬魂灯埋在此地,傅义天在梦中一直待在永州,他的父亲剡溪公又在永州置下了万贯家业。林林总总都在永州,的确让人怀疑。
他得了圆空的陈年旧事,想着同以往不同的视角再去一看,兴许别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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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提及松溪道长,沈秦筝苦笑:“弟子至今还记得那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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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慧接道:“‘姤’卦。”
第四十四卦姤卦,上巽下乾。天下有风吹遍大地,阴阳**万物茂盛。
而于人,客方具盛。当下主方已经处于客方控制之下,听任客方摆布。主方消极,客方积极皆会不利。
沈秦筝沉吟良久,正色道:“弟子曾说,少时曾做过一场黄粱大梦,浮生多态皆显于此。至今记得其中景象,想来仍觉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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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儿,突然打了个寒战。前世消极,果有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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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慧道:“圆空师兄参透了轮回,所以说师侄是与轮回相关的人,老衲笃信。师侄焉知此梦非前世,此世非梦中?松溪道长曾言师侄既是‘姤’卦,在前世中顺势而为,不如在此世中振作,扭转形势,重振当年雄风。”
沈秦筝问道:“当年松溪道长曾言待弟子顿悟此刻,再行告知卦辞的下半部分,今日师叔可否为弟子解惑。”
圆慧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天风‘姤’卦,阴阳相遇,本应是茂盛之相。但五阳一阴,阴阳失衡,却不能长久相处。师侄心中可有所感?”
五阳一阴,不能长久相处。
所以前世他们生离死别,无法长厢厮守。
“而今终有……所感。”沈秦筝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喉咙里仿佛淬了血:“原是天命所致,怨不得旁人。”
圆慧:“虽是天命却也不妨。若主方振作,此局亦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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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便起身入房拿出了一纸书信递给沈秦筝:“师侄常年同贵人书信往来,不是振作之举否?”
沈秦筝打开书信,赵王李治回信:秦国公府曾获有此心,而今与北疆诸过已然断绝往来,未有通敌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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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秦国公府与北疆通敌叛国,不过就是想把沈寒溪拉回来;而如今玩火自焚,沈寒溪葬身庭州,此仇之下沈弘想来也不会再有此心了。
沈秦筝轻蔑地笑了一声,将纸胡乱一团揉了,在掌中将其碎成齑粉。
“弟子日夜经藏经阁经纶洗礼,终闻原来天下之道非一人所控,亦非顺昌逆亡。不过是轮回因果,再现众生百态。”
圆慧道:“所以百业加身亦能赎罪偿还,功德无量方能荣登梵境,我佛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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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上传来一声古朴的钟声,那处的喧闹逐渐传递了过来。
圆慧道:“想是贵客们都上山了。今日武林盛会,太白山庄亦在受邀之列。素闻沈庄主得一子,于武艺之道颇有建树。师侄不去见否?”
沈秦筝看着圆慧笑眯眯的眼睛,最终摇了摇头:“既是‘姤’卦,便权且顺势吧。”
圆慧摇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
他将沈秦筝割下的那缕头发还给他,道:“师侄便于此地最后一次诵经礼佛吧。老衲先往后山招待贵客去。愿施主功德完满,早日修成正果。善哉!”
说完,他径自从方丈室的小路,直往后山塔林去了,那里已经聚齐了天下英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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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室内的诵经之声响起,于后山阵阵钟声化为一体。
正午的阳光透过门口的千年的罗汉松,温润地照在蒲团上,香灰沉静地落在诵经之人的衣衫上,一派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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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
“阿箫,该你了。”徐行戳了戳沈秦箫的衣服,发现他兴致缺缺:“那秃驴好生厉害!小辈比武,你可别给咱们山庄丢脸吧。”
沈秦箫从人群中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身上转回来,瞥了徐行一眼。他方才见少林寺方丈对着西南处突然道了一声佛号,于是便顺着那老秃驴的目光看过去。
虽然并没有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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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会不会输这回事……
沈秦箫倨傲地一扬头,紧接着一个旋身便拿着那柄短剑翻上了比武台,摆出了“寒霜剑法”第一式。
“陈州太白山庄传人沈秦箫,领教大师高招。”
静真抬起眼,看了看沈秦箫手中的短剑,心中一派明净。
原来他是皇室众人。
“我俗世中有一弟弟,是个使短剑的。跟师兄你一般年纪,今日许是能瞧见,届时还请静真师兄手下留情啊!”
“嵩山少林第三十八代弟子静真,施主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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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一定要写静真师兄的故事!太心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