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ooooooooooooooal！！！”
  电视上响起夸张的激动的充满煽动性的吼叫声。这一刹那你难免会怀疑这位西班牙语解说员可能是qpr的球迷或者派崔克-安柏的个人拥趸。
  尼古拉斯皱了下眉, 连忙调低了音量。
  也许在足球解说的风格上, 西班牙人会更倾向于英国人的风格。进球时, 英国解说员从来不会憋着一口气力长长地吟诵一个单词, 那不是他们的习惯, 除非他们想调侃拉丁人的解说方式。他们会抑扬顿挫地说着“magnificent”或者“incredible”这样的词汇。至于尼古拉斯的母语解说风格, 于他而言, 可能有点儿过于奔放了。缺乏节奏感？或许。皇马主帅只是有些记不清自己从前是否也对此有所厌恶。亦或是因为自己在那个岛国待了三四年，就像他现在说英文时会带出一点奇怪的利物浦口音一样，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无论如何, 如果让她知道了自己的这个倾向，她肯定是要歪着脑袋笑着挖苦几句的。
  胡安正从外面进来，他照例敲了敲门。尼古拉斯侧了下头, 眼睛仍旧盯着屏幕。“怎么了, 胡安？”他问道，声音平稳。
  电视屏幕上, 斑斑雪花点中, 英俊的英格兰人滑跪到了角旗区, 他的qpr队友随即赶到。皇马助教知道这是派崔克-安柏本场比赛的第二个进球。
  “皮埃尔的经纪人给我打了电话, 说他后天的飞机回来。只是, 我们的法国小子现在可能正坐在雪地里哭……”胡安哭笑不得地看着电视屏幕说道。
  电视左上角的比分已经变成了1：2。
  尼古拉斯跟着笑了出来。“皮埃尔不会坐在雪地里哭，他多半是在雪地里跺脚。不过, 皮埃尔和我的继任者应该已经知道克里斯汀是个多么难缠的对手。噢当然，还有派崔克, 是个多么……”皇马主帅一时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这个球员。神奇吗？还是才华横溢、天赋异禀？都不足以。他想。他依旧盯着电视, 她的脸出现在了那里。像风雪中的猩红玫瑰，很美，但带着刺。“安柏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贝利、马拉多纳，余下的，不过是把他应得的冠军都拿了。”尼古拉斯说道。他眉头动了下，一瞬间有些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想到的是玫瑰，而不是水仙。
  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自然，他的评价又是那么客观。胡安想着。未尝不是好事。
  电视镜头在本杰明-汉密尔顿身上一扫而过。噢这个二十岁的黑发绿眼的英格兰人这个赛季跟皮埃尔-荣凯一样，在全世界的足球媒体上都出尽风头。当然也跟他的姓氏和他的名校背景有关。胡安思量了几秒，看向尼古拉斯，慢悠悠地说道，“汉密尔顿跟你可能没那么像……”
  尼古拉斯这才转回头，望向助手，嘴角弯出笑意。他显然在等待助手的下文。
  胡安往前走了几步。他的办公室里也开着这场比赛。毕竟，qpr是皇马在欧冠里后面可能碰上的对手。而即便本赛季碰不上，英超的榜首大战，克里斯汀-陆和派崔克-安柏的比赛，作为足球从业者怎么能错过呢？更不提这是他们的皮埃尔-荣凯在埃弗顿的最后一战。
  胡安朝主帅耸了耸一边肩膀，还加了一些手上的动作。“上半场，厄尔加斯铲汉密尔顿脚踝那一下，若是你，即使不摔的很夸张也会就机挑事。尼克，你会很乐意制造一点足球之外的麻烦。更何况我们都知道箭毒蛙是个容易被激怒的家伙。但汉密尔顿可什么都没做，富家小子只是硬生生吃了那一下。”胡安本想说像个娘们，但事实是汉密尔顿当时脸上的表情明摆着是不屑。
  尼古拉斯嘴边笑意越发浓厚。大概，她也会这么想。大概，他也的确会像胡安所说的那么做。
  所谓的没有格调——
  不过是足球文化和对足球这项运动的理解不一样罢了。他和她聊过的。
  他只是不知道，她的内心更倾向于哪个类型的球员。如果她只是一个虚伪的英式教练，那无疑是汉密尔顿哪种。但她不是。她比传统英式教练复杂得多。她亦认同足球是一场战争。既然是一场战争，那么赢得战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至于手段，未尝不可以没有格调一些。
  胡安的声音继续在皇马主帅的办公室里响起，“不过同样是英格兰人，那个沃伦……噢他改名了，现在叫比斯利。菲尔-比斯利就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上半场厄尔加斯踹的若是他，这两人肯定打起来了。至于派崔克，我想想，派崔克似乎也不是个善茬……这个天才在场上的脾气难以预测，时而极度理性，也许不是理性，更像是满不在乎；时而……任意妄为。我想有一种可能是，他也会狠狠踹厄尔加斯一脚。”
  “是，派崔克是那样的。”尼古拉斯淡淡接道。他只是没说“如果与她相关的话”。他想起那年在英冠，升级的关键一战中，伯恩利的安德雷-格雷进完球后冲克里斯汀做了个割喉的挑衅动作，派崔克反超比分以后马上把那个动作还给了安德雷-格雷。还有后来qpr打曼联的那场比赛，派崔克肘击埃雷拉……
  胡安不知道尼克想到了什么，他转回了话题，“所以你也认同我说的，你跟汉密尔顿没那么像……”
  “只说踢球方式的话，汉密尔顿跟我还是挺像的。”过了片刻，尼古拉斯这么说道。
  胡安在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哀伤。他觉得这哀伤似乎与克里斯汀有关，但也可能只是尼克心里那个渴望成为一名成功球员的小男孩儿在说话罢了。谁知道呢？他跟尼克虽然是多年挚友，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真正了解这个挚友。至少，没有克里斯汀了解。
  “你认为这是最后的比分吗？”胡安问。
  尼古拉斯摇摇头，确定地说：“还会有进球。”他露出微笑，哀伤不见。
  他总是这样。胡安想。
  ****
  派崔克在第65分钟的第二粒进球，让qpr在古迪逊公园重新取得领先。而如果2:1的比分保持到终场，则会让qpr甩开埃弗顿6分。
  6分的差距，媒体大概会说此战是英超争冠的分水岭。也许，此一战后，本赛季的英超冠军归属将不再那么有悬念。
  陆灵不会这么想。她没那么天真。英超史上出现过好几次第一、二名分差很大的情况下，最后位置调换的情况。而在她本赛季的蓝图里，是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
  而且，现在，比赛还远远没有结束。她望了望十米开完的方向。
  马尔科-席尔瓦果然行动了。他的变招，是换下威廉-卡瓦略，换上一名前锋安多内。埃弗顿的阵型变成了442。
  qpr压力骤增。
  陆灵盯着场上。这个决定看似会削弱埃弗顿的中场厚度，但实际上被换下的卡瓦略已经疲惫不堪。这样一来，皮埃尔就可以稍微回撤一些，协助中场。
  刚才派特狠狠断掉皮埃尔的那下，好像对法国小子造成了一些打击。不过，沮丧大概也就持续了……两分钟？
  等到埃弗顿重新开球，皮埃尔又兴高采烈了。
  陆灵看着那个稚嫩的身影。
  皮埃尔-荣凯，是从心底喜欢足球本身吧？
  她不禁想象了一下如果这个小孩儿在自己的队里会是什么样。会每时每刻都被菲尔那家伙“欺负”吗？
  作为主教练，她的思绪不允许被扰乱太久。这只是半秒之间的畅想。
  埃弗顿把后场组织核心撤下之后，本的战术任务就没有必要继续了。埃弗顿打得更加直接，传球寻找两名前锋，直接对jt和萨迪奥形成压力。陆灵先是要求本杰明往回拉，接着马上换下乔伊-弗里曼，换上索林-米图莱斯库，加强控球。同时，她让身披30号球衣的大卫-路易斯准备上场。
  现在是埃弗顿的一次角球进攻。
  角球开出，德尔加多蹭了下球，球飞向边路。
  这球马上就要出界，陆灵想着，路易斯马上就可以上场。
  但箭毒蛙以极快的速度冲到边线……然后用右脚面把球救起，那球直上直下地在边线上飞起又落下。
  这球出界了吗？
  陆灵不知道。她觉得出界了一点，但从她这个角度，她实在不确定。
  qpr的左后卫冈萨洛-奇卡显然认为出界了。他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些，也是疲劳所致。
  裁判没有表示！
  箭毒蛙也没有停步，恐怕裁判吹了哨他也不会停步。乌拉圭小个子的下一个动作是——
  把球快速钩入界内。
  冈萨洛如梦初醒，他立刻扑上去。
  这是个错误决定！
  所有人都看到，布鲁诺-厄尔加斯如同上半时的派崔克一样，前一秒在冈萨洛面前，后一秒就到了他身后。
  布鲁诺闪过qpr左后卫的过程，的确如同一只袖珍却暴烈的跳蛙。
  接下来，箭毒蛙发起攻击。
  他的位置在边线附近，甚至有点靠近底线，但似乎无法阻挡他直接射门的欲望。
  与底线夹角约莫三十度。
  他起脚了。
  这球当然不大可能直接进，可在禁区里再度引发了混乱。
  这一次，萨迪奥-巴巴卡把球勉强踢出，却打到了队友雅各布的后背上。
  球弹下来……
  皮埃尔-荣凯正在落点上。
  陆灵远远看着，雪花中，法国男孩儿起脚。
  菲尔试图用头去阻挡这个射门。
  皮球仍旧飞出，皮埃尔的鞋钉狠狠地刮到了qpr前锋的脸。
  汉斯在人群的遮挡下，无法及时看到球路。皮球还被菲尔的头皮蹭出些微的变线。
  飞入球网！
  79分钟，比分变为2:2。
  菲尔-比斯利满面是血。
  本杰明先是看了下比分牌，然后，他灰绿的眸子扫向了菲尔。他有极其短暂的惊愣。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派崔克的场景。那时候他觉得派特身上有一些英格兰人所喜爱的气质。
  如若是在战场，如若你与此人并肩，你愿意交付性命给这个人。
  原来，这样的气质，菲尔身上也有。本杰明进而想到，jake身上也是有的，还有伊恩，还有汉斯……
  他依旧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尽管菲尔的那个动作他也有可能做，但权衡之下，他大概会认为做了也无效……
  他亦依旧认为匹夫之勇没什么可赞叹的。球迷们也许会大肆渲染，但真正的战略家应该更注重效率。只是，那满面的猩红色又让他想起队内圣诞派对的夜晚，她跟自己说过的话。
  “我们并肩，为荣誉而战。”
  ****
  自埃弗顿扳平比分，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菲尔在圣诞的夜晚曾经破裂的眉骨，在跟皮埃尔的鞋钉碰撞后血流不止。菲尔被大卫-路易斯换下。
  派崔克成了qpr场上的单前锋。
  埃弗顿对qpr的阵地展开猛烈围攻。
  派崔克看到新队友路易斯两次把球解围，看到jt飞身封堵了皮埃尔的射门，还看到jake和伊恩夹击阻止布鲁诺-厄尔加斯的突破。
  这十分钟，异常艰难。他能看到古迪逊公园球场纷飞的蓝色围巾；他能听到太妃糖球迷声嘶力竭的助威声。他熟悉这场景，也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刻。
  派崔克很少打单前锋，现在球队被压制到这个地步，他很想回去帮忙，但他是全队最有希望进球的人，站得靠前更有好处。
  而且，他回想起，缇娜曾经告诉他：“你是派崔克-安柏，拿球时你能创造威胁，不拿球你同样可以制造威胁。对方的防线会随你而动，没法安心投入进攻。”
  现在唯有相信队友，能够把球送出来。
  布鲁诺-厄尔加斯的眼睛似乎在冒火。他的脚下连续晃扣，从狭小的空间爆开一条缝隙。
  这一次，箭毒蛙没有射门，而是将球横敲给到弧顶附近的皮埃尔。这两个人不再像赛季初对阵时那样，他们之间有了默契和信任。
  皮埃尔的脚尖轻触皮球，法国男孩儿如同雪中的舞者，让球越过伊恩的脚面。qpr的队长回身，跟jt同时做出封堵动作，但皮埃尔的下一个动作是把球高高挑起。
  禁区内，穿着不同颜色球衣的球员纷纷跃起，但够到球的是墨西哥的高大中锋。
  他俯身鱼跃，把球顶向球门角落。
  这看上去是个不可能扑救的射门。
  至少，如果门将缩在门里，那么就毫无机会了。在这一瞬，汉斯-巴赫迈尔如巨熊一般扑到了埃弗顿前锋面前。他双臂张开，极力将身体伸展到最大面积，从而缩小对方的破门角度。
  德国人强壮的上臂碰到了皮球，把球弹到禁区外沿。汉斯落下，跟德尔加多狠狠撞在一起，溅起泥水和草叶。
  本在落点上。
  快！
  派崔克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他在本刚刚半转身，能够看到他的一瞬间，高速向前冲去。他相信他！他相信本的视野和能力！
  本杰明的确看到了派崔克的跑动。
  在对手的逼抢下，他腰腹发力，旋转身体，带动大腿，大腿又带动小腿，然后，他的脚内侧触到皮球。
  球带着极其强烈的旋转，掠过雪花，掠过冷风，掠过古迪逊公园泥泞的草皮上空。
  飞行四十米后，落到派崔克-安柏的身前。
  qpr的18号化作一道笔直利箭，刺破了埃弗顿的后卫线。
  他接到了球！
  一秒过后，派崔克和雷纳托一对一。
  第四官员在场边举起了牌子，示意补时四分钟。
  但没人往那个方向看。
  又过了一秒，派崔克大步趟过埃弗顿的门将。
  下一秒，足球被狠狠踢入空门！
  2:3！！
  ****
  陆灵听到了菲尔的吼叫声。这声音极大，几乎盖过了客场球迷制造出来的响彻天际的欢呼声。她回了下头。菲尔已经扯掉眉毛上的棉花，跟一堆替补席上的球员冲到了边线，冲向了场上庆祝的球员们。
  她自己也跳了起来，用拳击打着古迪逊公园的冷冽空气，她都不知道自己嘴里在喊什么。
  本赛季对阵埃弗顿再次上演帽子戏法的派崔克-安柏被队友团团围住。
  人头攒动中，他似乎看了一眼主教练所在的方向。
  陆灵并不确定，两人距离相隔较远。
  庆祝的人群中，突然，有一双手高高举起——
  左手和右手，是同样的动作。
  拇指伸出，食指伸出，呈直角。
  短袖球衣下，那个著名的纹身，黑桃女王，露了出来。
  陆灵挥舞的手臂停顿在了空中。
  她看到了那个动作。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动作。球场里面，这半秒出现了震慑人心的宁静。
  派崔克-安柏上一次做出这个庆祝动作是在2018年4月7日，是在巴塞罗那，是在2017-2018赛季的西甲赛场上，是在于诺坎普进行的国家德比上。
  而这个城市叫做利物浦，这片球场叫做古迪逊公园，这里是2020-2021的英超赛场。
  今天是2021年1月22日。
  已经过去整整1022个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