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温暖
作者:安昕      更新:2024-05-29 02:41      字数:3948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便利店里,空调吹着舒爽的冷气。
  女人慵懒地靠在收银台的躺椅上看书,指间夹着烟,翘着雪白修长的腿,妩媚动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尽显成熟韵味。
  虞紫慌张地冲了进来,女人气定神闲地移开书,露出美艳的脸。
  “不是说让你出去玩玩嘛,晚上不用来看店,怎么回来了?”
  女人的声音让虞紫有了安全感,紧张的情绪得到缓和。
  “我不知道去哪里,就回来了。”她熟练地整理货架的商品,内心渐渐平静。
  抽烟的女人名叫阮红,是这家便利店的店主,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为了还债报恩,已经在这家店工作了四年。
  习惯她的反常,阮红没在意,熄灭了烟,翻了一页书,喃喃自语:“写得真好。”
  几分钟过去,她兴致索然地放下书,果然,浮躁的内心接受不了乏味的文艺。
  她刷起了手机上的短视频。
  虞紫看了阮红一眼,犹豫又纠结。她想换一部新手机,但手里的钱不够,她想向阮红借点钱,不知如何开口。
  阮红不是本地人,叁十五岁,是个没有孩子的寡妇,一个人带着亡夫留下的钱来到这座城市生活,开了便利店谋生。不过店铺位置比较偏,附近又有多家超市便利店竞争,生意不好,交了租金水电,扣除进货的费用,利润微薄。
  虞紫心里清楚,便利店赚的钱远远不够开销,阮红花的钱都是她丈夫留下的,那笔钱虽然很多,但禁不住只出不进,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她放弃了借钱的想法,手机还可以用,以后出门带着点零钱,以备不时之需,空闲的时候找找兼职,平时省着点花,应该可以攒下钱。
  忙碌了一阵,阮红看了一眼时间,松了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收工吧。”她从收银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两兜东西,“这是给你买的草莓和苹果,别忘了吃,还有这兜鸡蛋。”
  虞紫心里一暖,“谢谢阮红姐。”
  阮红大方地挥手:“谢什么嘛,瞧你瘦的,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姐。”
  虞紫笑着点点头。
  当年的医药费、现在租房的钱是清楚的账目,但阮红常常送她东西,体贴地照顾她,这份温暖是无法用钱衡量的。
  如果没有阮红的救助,她早就死了,就算在便利店里打一辈子的白工,也是心甘情愿的。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
  虞紫一如往常地整理货架上的商品,将它们摆放整齐。
  一个男人来到店里,她瞧了一眼,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是前几天在面馆帮她解围的大叔。
  他在酒水的货架前徘徊。
  虞紫偷瞄了一眼,他的样子变得更加沧桑,满脸胡茬,衣着破旧。就在她好奇时,店里进来一个醉酒的小伙子,满脸通红,眼神迷离。
  她立刻警惕起来,来到收银台里。小伙子打了个嗝,酒气熏人,她不由得身体后仰,和他保持距离。
  小伙子大手一挥,指了指架子上的烟,“给我来包烟,要那个。”
  虞紫快速地拿烟给他,他毫不客气地把烟塞到口袋里,朝门外走去。
  “还没给钱。”虞紫脱口而出。
  小伙子脚步一顿,转过身,身体晃晃悠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虞紫顿生怯意,没了底气,微弱的声音发虚:“还、还没给钱……”
  小伙子一下子急了,怒冲冲指着她,满嘴酒气地骂了起来:“你他妈的眼睛瞎啊!想讹钱啊!有本事调监控啊!”
  虞紫吓得脸色惨白,一身冷汗,畏畏缩缩地不敢动弹。店里监控只是摆设,根本用不了,况且就算有监控画面,她也不敢和他对峙。
  她想,如果阮红姐在就好了,阮红姐就不怕这种醉鬼。
  她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这个醉鬼赶紧离开,这笔账她自己补上。
  就在她慌乱无措时,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看到你没有付钱。”
  小伙子骂咧咧地指向他:“谁他妈多管……”闲事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他就怂了,收回了手。
  对方比他高出一头,是个一脸厌世的颓废大叔,看起来不好惹。
  小伙子的嚣张气焰消失不见,眼神飘忽,醉醺醺地解释:“那个……喝多了不记事,这就给钱。”
  江育阳将四罐啤酒放到收银台上,小伙子结完账就匆匆离开了。
  虞紫舒了一口气,心跳仍然很快,她努力地保持镇静,拿起啤酒,扫罐上的条码。
  “多少钱?”江育阳心不在焉地问。
  她把啤酒装到袋子里,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的金额,“二十元。”
  江育阳摸出兜里仅有的零钱,放到了收银台上,提起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虞紫急忙道谢:“谢谢你,还有上次,谢谢……”
  他像是没听见,走远了。
  虞紫数了数他给的零钱,发现多出了两块钱,她追了出去,已经找不见他的身影。
  街道上,人来人往。
  江育阳喝完两罐啤酒,失魂落魄地倒在长椅上,过往的路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眼神,他毫不在意。
  就这样醉生梦死吧。
  他合上眼睛,脑子里回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没有勇气回家,流浪了好几天,就在他想要逃到另外一座城市时,偶遇了亡妻的妹妹宋晓凝。
  宋晓凝一脸惊讶,激动地抱住了他,带他回了家。家里和十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干净整洁,只是东西多了一些,显得房子很拥挤。
  宋晓凝和他说起家里的情况:“你入狱后,妈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前几年爸走了,妈就崩溃了,天天抱着毛绒熊,有时候念叨姐的名字,有时候念叨小晗的名字……”
  宋晓凝推开卧室的门,桌子上都是药盒,只见老太太抱着一只毛绒熊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毛绒熊,那是妻子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也是女儿最喜欢的玩具,女儿每天晚上都会抱着那只毛绒熊睡觉。
  他还记得女儿说过,抱着这只熊睡觉,就像是妈妈陪在身边。
  他心里堵得难受,五味杂陈,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宋晓凝蹲在老太太面前,压着哭腔,笑着说:“妈,姐夫回来了。”
  老太太没有反应。
  宋晓凝忍不住地哭了出来,江育阳上前唤了几声,老太太还是没有反应。
  他泪流满面,心里更加难受,恨自己的无能。
  他的父母早已离世,岳父岳母待他极好,视如己出。他仍记得妻子临终前,他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一家人,可现在,这个家支离破碎。
  当医生救不了妻子,当父亲没有保护好孩子,虽然报了仇,但却令家里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他想,他应该是全天下最没用的男人。
  宋晓凝调整好情绪,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那曾经是江晗的卧室,现在住着宋晓凝的两个孩子。
  屋子里除了单人床变成双层床,其他东西没有变化,还是和原来一样。
  和女儿生活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他百感交集。
  宋晓凝抱歉地说:“两个孩子用了小晗的一些东西,像是文具、衣服……对不起姐夫。”
  “挺好的,是我该说对不起……”
  看到女儿的东西得以延续,他感到欣慰,仿佛女儿还活着。
  宋晓凝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动,我一直好好地保管着。”
  他发颤的手打开盒子,里面是女儿的日记本、一个五寸相册还有一个纸带八音盒,这都是女儿生前最宝贵的东西。
  他不敢动,怕情绪会失控崩溃,扣上盒盖,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强忍住眼泪,哽咽地问:“两个孩子呢?”
  “他们去上补习班了,要晚一些回来。”
  “那你老公呢?”
  宋晓凝神色黯然,“早就离婚了。”
  他心里一颤,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家里有生病的老人和两个上学的孩子,全靠她一个女人撑着。
  他恨当年的自己太冲动了,可如果不杀了那个凶手,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般痛苦。
  他愧疚自责,“晓凝,对不起……”
  宋晓凝扯出安慰的微笑:“姐夫,都过去了。我现在开了一个网店,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生意挺好的,妈有养老金,再加上我前夫每个月会给一些抚养费,生活还算是过得去。两个孩子也挺懂事的,不用我怎么操心。”
  她顿了顿,又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会好吗?他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浑浑噩噩地在监狱里度日,而宋晓凝辛苦地撑起整个家,一想到这里,他更加痛恨自己,没有脸面留在这个家里。
  他对不起所有人。
  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一个都没能照顾好,反而内心越来越软弱,只想逃避,甚至想用下辈子来弥补今生的过错。
  宋晓凝环视一圈,垂下眸子,“这个房子是你的,现在你回来了,我会尽快找房子搬走……”
  “留下吧。”他抹掉眼泪,扯出一个笑,“有朋友给我安排住处了,你安心住吧。”
  “姐夫……”宋晓凝讶然。
  “我走了。”他将钱夹塞到她手里,这是他所有的钱,也是他为家里做得最后一点事。
  宋晓凝怔怔地看了一眼钱夹,急迫地说:“这么快就走吗?我做了饭,留下来吃吧。”
  “不了。”他摇摇头,眼神决绝。
  宋晓凝眼中含泪,想要挽留他,却一筹莫展,无力地问:“那……那有什么东西要拿走吗?”
  他紧紧抱着盒子,“我带走这个就足够了。”
  宋晓凝流下了泪。
  夜深了。
  打完最后一批价格标签,虞紫打了个哈欠,抻了抻腰,准备收工。
  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以前不到九点就闭店了,即使和阮红一起看店,也不超过十点。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看店到深夜。
  她清点账目,比昨天的收入高了不少,心里的惧怕烟消云散,疲惫的面容流露出几分笑意,看来以后可以晚一点收工,多赚些钱。
  月明星稀,路灯昏黄,街道空荡荡,寂寥无人。
  关灯拉闸,锁上便利店的门,虞紫已经困得哈欠连连,眼皮昏沉,恨不得立刻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好在阮红给她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十分钟左右的路程。
  她加快步伐,不经意一瞥,发现街道转角的长椅上躺着一个男人,她吓了一跳,困意全无,再一看,那个男人是帮了她两次的大叔。
  他睡得很沉,一条手臂耷拉着,另一只手抱着一个盒子,酒气扑面而来。
  虽然是夏天,但深夜的温度还是很凉,他喝了酒,穿得又少,露天睡觉很容易生病。她想过去叫醒他,可她又不敢。
  她忽然想到了便利店门口的包装箱纸壳,那些纸壳原本是要送给捡废品的老奶奶。她立刻回到店里,挑了几个纸壳,剪开接缝处,拼成一块面积很大的纸壳,用胶带粘住,拿过去盖在他的身上。尽管不怎么舒服,但总比没有强,至少可以挡挡风。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好纸壳的位置,又想到了什么,返回店内,提了一袋东西放到他的身边,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