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山雨来
“你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没有解释。”
“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解释没有用。”
“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
“皆大欢喜。”
清冷的月色,清亮的眼眸,清楚地问,清晰地答,清醒而干脆。
永夜似已无话可说,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依旧一派淡然闲适的风寂,神情复杂。
“世事难料,人生如棋。几个时辰之前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几个时辰之后便因一子而全盘皆活。我刚一看到放在皇上手边的那块方帕,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下午我曾经见过莫央用它”
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风寂忽地笑出了声来:“我说你呀,难道在借花献佛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这是你用来擦桶的吗?你可一定要谢谢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否则,依她的小性子,一定会跟你没完的!”
永夜此刻早已满是尴尬之色,讪讪地解释着:“当时也的确是没提防她这么一把就拿了去,所以根本没来得及此事以后再说,你别转移话题!”
风寂见已经成功地达到了自己想要捉弄他地目地。于是便心满意足地连连笑着点头称是:
“总之。皇上见我那般惊讶地神态。于是便越发确定了自己心中地猜测。而我见皇上那般不善地面色。于是也便猜到了他心中地想法。既然彼此心照不宣。于是他便没有问。而我便也没有说。所以。这件事儿。基本上就这么被坐实了。”
“皇上他竟然会全无疑惑么?”
“当然有啊!据我估计。皇上原先对此事应该是有着三分相信。七分疑惑地。毕竟。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你与莫央才是”
故意拖长了音调。冲着正无措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地永夜。意味深长地快速眨了眨眼睛。才接着又道:
“但是。在我顺便提了提凤芒之后。就变成了七分相信。三分疑惑了。反正可以确定。关于我对莫央地那番心意。皇上是信了个差不多有七分地。而莫央嘛她既然接受了我地馈赠。那就总也不该对我全无心意地是不是?至于。剩余地那三分”
风寂淡淡地一笑,其中有无奈,有自嘲,还有着些许的理解与同情:“本来也就是皇上一直会保有,不管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了。”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永夜便越是神情凝重,垂首默然少顷,方抬头直视着若无其事的风寂,沉声道:“那么,你所谓的皆大欢喜,指的又是什么?”
风寂一手在前,一手在后,站立之姿中颇透出了一股志得意满来:
“这个你就是明知故问了吧?只一步,便解了五子的互为犄角之势,虽各有进退,却盘活全局。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着只赢不输的妙棋,这难道还不够皆大欢喜么?”
“只是,这皆大欢喜里,却不包括其中那一枚已经退入了死路的棋子,对么?”
永夜低声的一句话,听似平缓无波,实则却像是内有惊涛骇浪一般,将风寂那仿若永恒不变的笑容一举击碎。
豁然转过身去,背对那双幽深的黑眸,过了半晌,一个刻意压抑了情绪的声音,才打破了此间令人窒息的沉寂:
“永夜,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全局是什么。术法司的一夕被毁,各种旁门左道的齐聚京城,四处蔓延的瘟疫,莫须有的弹劾,被迫中断的补裂,迟迟不能进行的渡魂桩桩件件之间,是否真如表面看似的这般毫无关联?这个答案你我知道,皇上更加知道。皇上之所以迟迟不动,除了因为相应的谋划部署尚未周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慢慢地回转身,风寂的语气神情已皆恢复常态,只是那淡然而温润的笑容里,似是含上了些许的肃然与沉重:
“就是对你和莫央的忌惮。只要一离开了京城的范围,你们各自的术法力量便可以再无约束,毫无顾忌地尽情施展。皇上虽然并不修习术法,但也一定很清楚,倘若你二人有朝一日当真做到了心灵相通,一旦联起手来,当世将再也无人能敌。更遑论她所代表着的那个无人了解的神秘家族,以及你背后的”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似是不忍再增添永夜眼眸中的悲凉伤痛,与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懑。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抚在了永夜那瘦削僵硬的肩头,微微使力向下按了一按: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虽然当时的亲历者已几乎尽皆逝去,但是,那根刺,却永远都在。这是你的悲哀,却更是皇上的悲哀,我想,你一定能够理解皇上这么做的用心。”
不待永夜回答,手上的力度又稍稍加了几分,像是想要将自己的力量渡一些给他:
“皇上应该其实早已有意让你去调查那瘟疫肆虐一事。毕竟,其蔓延速度,波及范围,以及匪夷所思的杀伤力,都绝不像只是一般的疫症那么简单。而且,疫情最为集中的那几个地方,又恰巧是传说中动物界三王的可能居住地。事关千年一次的渡魂,必定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皇上下旨让你和莫央启程也就是这三两日之内的事儿了。京城这边有我看着,你大可放心。”低下头,苦涩地一笑:“至少在皇上大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稍稍顿了顿,又正色道:“另外,除了这件事,恐怕还会派你去一趟南疆,因为,‘盘翼族’反了。”
原本一直在默然倾听,一言不发的永夜,闻得他的最后一句话顿时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启白老将军呢?”
风寂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拢入了袖中,像是要将自己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悲愤也一并收起:“‘七日前起兵,老将军阵亡,原因不详,目前情况不详。’这是皇上刚刚给我看的那道来自南疆的军报上所写的全部内容。皇上已经连夜调兵前往增援,按照双方的兵力对比来看,这场叛乱应该很快就会被镇压住。但是据传,‘盘翼族’的族长拥有极其强大且神秘的术法力量,我担心,倘若一旦兵败,他会做出什么难以估量的事情来。”
永夜的神情里不知何时已带上了浓浓的肃杀之气,语意中也似乎可隐隐闻得金戈之声。像是在问风寂,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对手所发出的挑战:
“才不过短短的十二年而已,就又按捺不住寂寞了吗?”
“什么寂寞?”
松松垮垮地披着拖地拖了半截的长袍,迷迷糊糊地揉着朦胧得万事皆糊的睡眼,摇摇摆摆地迈着虚浮得颠三倒四的脚步,早已经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地的的莫央,晕头转向的一边无意识地重复着最新飘进耳朵里的那个声音,一边从亭子里梦游一般地飘荡了出来。
努力地睁大眼睛企图看清楚不远处正面向自己而立的那两个模糊人影,一度休眠的大脑反射弧也开始缓慢地重新启动了。
先是像个就快报废的机器人似的,把脑袋‘咯咯吱吱’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满脸茫然地扫视了一下正身处的环境,接着把依然很是散乱的焦距,一点一点地聚集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那个人的脸上:“风寂?”
“对啊,我是,你认得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连连点头,风寂笑得越发灿烂。
一旁的永夜勉强压抑住了自己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走到依然处在半梦游状态的莫央身边,为她理了理那件披在外面已经滑落了一半的黑色袍子,也将被她稀里糊涂踩在脚底的长摆给轻轻地拽了出来。
当焦距转移到面前这个虽然沉默不语,言行举止之间却尽现柔情似水的人身上时,莫央的大脑终于正式宣布恢复了正常运作。眨眨眼睛,一声惊呼:
“哎呀,我是不是睡着啦?!”
她这一问,就连永夜也绷不住轻声地笑了出来,风寂则更是笑得几乎不顾形象:
“没错没错,你现在是在做梦,这里呀是你的梦境,我和他是特地入你梦中,找你聊天来了!”
被别人这样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地取笑,就算再晕菜再魂飞天外,此时也总该反应过来了。莫央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也不知怎么的,好像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我是不是已经睡很久啦?”
“没有,就一小会儿。”
永夜收回为她整理长袍的手,旋即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偏头看了一眼此时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风寂:“主要是因为他去了太久,所以才害得你睡着了。”
听他这么一说,莫央觉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立马一点不带打顿地就冲着正满脸窦娥冤的风寂展开了理直气壮的质问:“说的没错!都是你不好,怎么能去那么久呢?”
“我今儿个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了。”风寂又是唉声又是叹气地反问了一句:“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呢?”
莫央在他这句话的提醒下,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等啊等啊的等到睡了过去的原因了,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算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醒了困:“对了!你没事吧?!”
风寂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反问进行到底:“我应该会有什么事呢?”
“那个”
莫央虽然又是羞又是愧又是尴尬,不过看他眼下四肢俱全呼吸顺畅地站在这里,而且眉开眼笑的这么灿烂,摆明了就是嘛事儿没有,于是底气便自说自话地又足了起来。两手叉腰,两眼在对面那二人的身上来来回回地一阵打量,嘴歪鼻子斜地发出了两声听上去很是欠扁的干笑:
“我有个问题真的是觉得很好奇,你们这两个大男人之间为什么要送小手绢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