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作者:萧玄武      更新:2024-05-14 09:59      字数:6006
  于是怎么办呢?
  他自然不会把房遗爱嫩小子找来说事,会对高阳公主说,房玄龄通晓大义老道持重,自己又跟房玄龄如何的关系密切,愿意带高阳公主一起去面见房玄龄,说清自己不愿嫁入房家的情由。高阳公主自然不乐意,但也没有选择,只好暂且相信了李泰——自己的这个哥哥。于是乎二人结伴出行前往房府说事,房玄龄自然不好抚逆了一个公主、一个当红皇子的面,只能表面答应。然后李泰再回皇宫,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皇帝——以一个长兄帮妹妹办了事情的名义来汇报。做出一个表面上想讨喜的势头。
  结果皇帝龙颜大怒定会责骂李泰,但那怒火多半只会冲高阳公主而去。因为他了解高阳公主,肯定是她对李泰步步紧逼,李泰迫于无奈只好给她帮忙。这样一来,李泰不会承担什么后果,还在李世民心目中留下一下“爱护妹妹”的孝悌之名。
  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最为看重的,就是自己子女们之间是否相处融洽,是否孝悌。李泰固然会挨些骂,但那比被夸奖还要受用!
  ……
  想通这些,秦慕白不由得心头颤动:如果真是这样,那高阳公主就太悲剧了,简直就是被李泰当成炮灰来耍了一把……不想这么多,进去看看便知。
  秦慕白走到御书房外,听闻里面李世民正在痛骂高阳公主,说她忤逆不孝肆意妄为,轻浮无状全无体统。
  高阳公主则是很凶的在哭,反复只强调说自己“宁死不嫁房遗爱”,“人家房家都说清楚答应不娶我了,父皇你还硬要把我塞过去,你这分明就是不要我了!”
  房玄龄则是苦口婆心的夹在中间,为难的劝说着这一对父女。
  李世民的火气越来越大,吼声如雷,高阳公主渐渐只剩了哭声,房玄龄也不说话了。
  秦慕白心头一紧:这当口,可千万别进去讨没趣……
  于是在外面等了许久,里面没再传出李世民的咆哮声,这时他淡淡说了句:“高阳,朕对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希望你能明白。这次的事情你的确做得有些过头了,自己回去反省。平民百姓家的子女,尚且知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身为公主,更要有胸怀和觉悟,承担自己的责任接受自己的命运。好了,你先回后宫歇息,父皇晚点亲自到仙居殿来看你。”
  “儿臣告退……”高阳公主也不知道怎么才没哭泣了,怏怏的应了一声,往房外走。
  推开门,高阳公主一眼正瞅到秦慕白。一时间,秦慕白被她的表情和眼神震憾了一下。
  若非是忧伤和失望到了极点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和眼神的!
  此刻的高阳公主,全没了平日的飞扬神彩和青春靓丽,脸色苍白精神颓丧,双目无神浑身无力,就如同一具行尸肉,一摇一晃的正走出来。
  “贼军校,臭男人……”高阳公主卜一眼见到秦慕白,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满腔情绪,蓦然间放声大哭朝他冲过来。
  秦慕白大吃了一惊:“喂,你干什么?!”
  御书房的房门开着,李世民和房玄龄可是都在里面,什么都能听见,稍偏一下头也什么都能看见的!而且,在场还有这么多百骑军士!
  这丫头,疯了!
  高阳公主却全然不管不顾,真像失心疯了一样的一头扎进秦慕白的怀里,那脸颊都把他的胸甲撞得砰砰作响了,一把将他死死抱住,肆无忌惮的大哭起来!
  完蛋了!
  一时间,秦慕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英明一世,居然这样猝不及防的被小恶魔这样狠摆了一道,简直就像是被人突然一脚踢进了深渊,在急速下坠的感觉!
  ……
  “你们还愣着,还不将公主拉开?”秦慕白急中生智大喝,“公主殿下伤心过度情绪失控,快送她回后殿歇息!”
  “诺!”几名被吓呆了的军士如同醍醐灌顶,大声应诺上前来拉高阳公主。
  “别拉,你们滚开!”高阳公主像是豁出去了一下,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父皇,房玄龄,你们都听得到——我现在再说一遍,我要嫁的人是秦慕白,否则我宁愿去死、宁愿孤单辈子,也绝不嫁入房家!”
  轰!!!
  秦慕白的脑海里,传出这一记轰然大响!
  这下,死得可真是彻底!
  低下头,秦慕白怔怔的看着高阳公主,喃喃道:“你这是,要死也拖个垫背的么?”
  高阳公主一双美眸已是通红,脸上更是被泪痕糊得稀里哗啦了,怎么看也是个满副伤心、失望透顶、了无生趣甚至活不下去了的小怨妇。
  可她微仰起头与秦慕白四目相对之时,突然诡异的露出一抹妖气十足的微笑,咧咧嘴,露出小虎牙和酒窝儿,轻声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秦慕白还能说什么?
  大吼——“将公主请去后殿歇息!”
  ……
  高阳公主被几名百骑军士强拉硬拽的走了。
  御书房里,李世民和房玄龄一直静静的看完了整个事情的过程,谁都没有说过半句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一下。
  秦慕白愣在房外片刻,深呼吸,强制梳理好自己纷乱的心绪,拉了呆若木鸡的长孙涣一把,一起抬脚迈进了御书房。
  “微臣秦慕白,叩见吾皇陛下……见过房相公。”秦慕白在前,长孙涣跟在身后一起施礼。
  “唔……你们两个,有什么事情吗?”李世民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的问道。
  “微臣等人特来请罪。”
  “你们可罪之有?”
  秦慕白便将看护高阳公主不力的事情,向皇帝禀报了。
  李世民听完,淡淡的一笑:“此事不怨百骑,高阳昨天就离开皇宫了。此事就此作罢,房玄龄,长孙涣,你们都先退下。”
  “微臣告退。”房玄龄和长孙涣应了声,临走时都深深的看了秦慕白几眼,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李世民摆摆手,所有的宫女侍婢也都退出去。传下令,御书房三十步内不得有人。
  秦慕白一直静静的站在书桌前,感觉这房间里的气氛就像是凝滞了一样,空气中隐约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李世民也沉默了许久,仿佛是在打理自己的心情和思路。终于,他开口说话了:“慕白,你和高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明鉴,微臣与高阳公主一清二白,绝无其他。刚刚公主那么做……无非是想利用微臣来做最后的抗争。”秦慕白镇定的拱手拜言道。
  “这个朕自然明白。她是朕的女儿,朕对她了如指掌。这样的小把戏使出来,虽然惊世骇俗,但也只能蒙蔽到一些不明就理的人。”李世民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平常和秦慕白聊天时一样,淡淡说道,“可是,她三番五次的说起,宁嫁秦慕白,不嫁房遗爱……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长孙涣、不是程怀弼,也不是尉迟宝云?”
  “这……”秦慕白苦笑,“陛下,这个问题微臣实在不知如何答起。其实,微臣与高阳公主殿下认识也才不足月,就是上次御书房的冲突开始的。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陛下也都是知道的。微臣,也不过是奉了陛下之命,教她弹琵琶。然后上次,奉公主之命护送她到吴王府,然后应约一起去了妖儿姑娘那里玩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现在,此事已经闹开了。朕的爱女,堂堂的大唐公主,公然拒婚,拒的还是朕最得力的臣子、大唐宰相家的婚事。这拒婚的理由就是——她爱上了你,非你不嫁,否则宁愿死。”李世民眉头紧拧,“说说你的想法,此事该当如何收场呢?”
  第93章 皇帝出招
  秦慕白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他所接触的人当中,还没有谁让他有这样强大的压迫感的。虽然李世民现在表情很平静,说话也不露锋芒,可秦慕白分明感觉到一股杀机在自己的身边开始弥散。就如同一盘棋,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藏杀招。又如同两个江湖高手在对决,谁都没有动,可谁都不敢在这时候露出任何的破绽,否则对方出手一击必杀,自己必败。
  伴君如伴虎,诚然!
  “陛下要问此事如何收场……微臣无德无能,想不出什么妙计替陛下分忧。”秦慕白思忖再三,说道,“但微臣有一个最笨又最直接的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讲。”
  “杀了微臣。”秦慕白一抱拳,平静的说道。
  李世民的眉毛,终于耸动了一下,表情微变。
  “你有何罪,要朕杀你?”
  “臣无罪,但臣有错。”秦慕白说道,“臣的存在,影响了皇帝陛下给公主安排的婚事。臣不死,公主殿下就会有借口不嫁房遗爱。陛下御旨已下,公主与房遗爱惹不能完婚,就会极损君威、就会有失皇家颜面。为臣者,当为君分忧。尤其是微臣身为百骑使,维护皇家尊严、捍卫陛下龙威更是份内之事。因此,陛下处死微臣,正当其所。”
  听完这一席话,李世民半晌没做声。龙目如炬眼神如刀,直直的盯着秦慕白。
  “你错了,慕白。”半晌后,李世民方才说道,“朕曾记得魏征曾说过,君臣之间,相互协助,义同一体。如果不讲秉公办事,只讲远避嫌疑,那么国家兴亡,或未可知。他请求朕要使他作良臣而不要作忠臣。朕便询问他,忠臣和良臣有何区别?魏征当时答道,臣子使自己身获美名,使君主成为明君,子孙相继,福禄无疆,是为良臣;使自己身受杀戮,使君主沦为暴君,家国并丧,空有其名,是为忠臣。”
  说罢,李世民顿了一顿:“你让朕杀你,成全你舍生取义忠君爱国之名,却要让朕沦为暴君、昏君吗?”
  “这……这实非微臣所愿。”秦慕白低头拱手称罪,“微臣鲁钝,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李世民背剪着手从御书桌边走出来,踱了几步来到秦慕白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慕白,你很能干,年轻才俊风流潇洒,不经意间讨得女子喜欢,这是人之常情。知女莫若父,高阳故意声称非你不嫁,实则是别有用心。说白了,你也不过是被她利用,一切只是出于无奈。”
  “吾皇圣明!”秦慕白一咬牙,重重的抱拳。
  “她可以利用你,也可以利用别的人,别的任何一个男人。”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收回手继续踱步,说道,“怪只怪,朕这么多年来将她宠坏了。其实,这天下是朕的,是李家的;但反过来说,朕和李家的人,也都是天下的。包括朕在内,所有的皇族时刻都要有做出牺牲的觉悟。朕还只是将高阳公主许配给了忠臣之子,但古往今来那些远嫁番邦出使和亲的公主,还少么?她们,也都是在为皇权社稷做牺牲。高阳,想不到这一点,她只认为,朕是不要她了,要把她当作是一件物品赏赐出去。其实,朕一直都把她当作是心头肉。但女儿终归是要出嫁的,不能陪着父母亲一辈子。朕现在将她嫁给房玄龄,总好过将她嫁到番邦远外吧?”
  秦慕白心中一动,试探的道:“难道有番邦来向陛下求亲了?……陛下恕罪,此乃国家大事,微臣本不该问的。”
  “告诉你也无妨,的确是有。”李世民无奈的浅然一笑,“高阳若有你半分的觉悟和聪颖,朕也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去年大唐刚刚平定了吐谷浑,虽然得胜,可是本身自己也损耗得比较严重。军备缺需粮草不济,兵力更是匮乏了。吐谷浑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兵家必争之地,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朕为了赢取一些在吐谷浑大力经营的时间,口头允诺了吐蕃赞普的许亲之请。但是朕的女儿当中,不是已经出嫁了的,就是年纪尚显幼小,唯有高阳快到了待嫁年龄。因此,朕才趁早将她许配给房家,以免到时候吐蕃人借机要挟,向朕索要高阳。可高阳不懂朕的心意,还以为我是不爱她不要她了。”
  “哎,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是陛下,为什么不跟公主直接说明此层呢?”秦慕白说道。
  “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说得好啊!……高阳还小,不懂这些国家军机大事,朕也不想让她过多的了解这个中情由,以免让她认为自己是迫于无奈嫁入房家,这对她以后的生活会有不良影响。”李世民说道,“朕只希望她顺其自然的嫁出去,和天下所有的女儿一样离开父母嫁入夫家,不想让她的婚姻蒙上别的色彩。可朕没想到,高阳会对房遗爱如此的反感。慕白,也许真的是朕错了。”
  “陛下圣明,何错之有?”秦慕白说道。
  “不,朕忽略了一件事情,朕忽略了人性。”李世民略有点苦涩的微笑,摇头,“朕当初选拔百骑进宫护卫,是为了保护皇族安全。但朕忽略了一件事情——当高阳接触到像你这么优秀的年轻才俊,还会对房遗爱正眼相看么?她本是情窦初开的年龄,这时候的少女哪个不怀春?她先入为主的认识了你,后来渐渐对你颇有好感。再听闻朕要将她许配给房遗爱……两相对比,是谁都会懂得选择。高阳不甘心就这样嫁给房遗爱,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啊!因此,朕错就错在不该让高阳接触到你,甚至不该选拔百骑做为皇族近卫。”
  “陛下,你这样没错,你完全也是为了出于皇子们的安全着想。”秦慕白说道,“只是……命运捉弄罢了!微臣,也很是无奈。现在,微臣肯请陛下革去微臣百骑使一职,调到远任州县离开高阳公主殿下的视线。”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滞,淡淡道:“此事再议。眼下事情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不是将你调走就能解决的。关键就在于,高阳的心结一定要解开。解铃还需系铃人,慕白,你帮朕这个忙试试吧!朕,现在是以一个父亲的名义,来请求你。”
  “微臣不敢!陛下有令,微臣自当遵从。”秦慕白拱手道,“只是不知,陛下要微臣做什么?”
  “你去劝服高阳,让她心甘情愿嫁入房家。”李世民说道,“刚才朕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个中的情由。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去说服高阳的。有些话,朕不方便对高阳说,你却是方便。”
  “微臣知道了。但是微臣没有把握,顶多……只能权且一试。”秦慕白说道。
  “嗯,朕不勉强你。这种事情,也的确是勉强不来。”李世民的眉头拧起,说道,“朕不想这件事情继续闹大,有损皇家声威。如果高阳当真绝拒嫁入房家……那就真的,只能等着嫁入吐蕃这等荒蛮之地了!”
  “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秦慕白咬咬牙,抱拳领诺。
  “去吧!”李世民走过来,拍拍秦慕白的肩膀,微笑道,“朕刚才跟你说的,都是一些心里话。这些话,朕就是对嫔妃宰相们都没说过的。至从朕任命你为百骑使以后,已经把你当作了最可信任的能臣。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把雉奴和兕子料理得这么好,朕在心中俨然把你当作了家中一份子一般。这种家务事,朕也只好交给你处理了。”
  “微臣拜谢皇帝陛下的圣恩与信任,一定尽力办事,为陛下分忧。”秦慕白抱拳,沉声领诺。
  “嗯,好。”李世民有点疲惫的微笑,点了点头,“这两天你有空就去仙居殿探望高阳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微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秦慕白发现,自己铠甲下的衣袍,已经都要湿透了。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刚才面临的重重杀机之下,流出的冷汗。
  幸好自己主动请死,戳破了这层窗户纸。换作是一个怕死之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死命磕头的求饶。这样,只会让李世民确信自己当真是和高阳公主有私情。利用职务之便亵渎秽乱后宫,那便真是够得上杀头了。
  只是秦慕白万没有想到,李世民会派自己去劝说高阳公主……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招,真是厉害啊!
  不管我是否能劝服高阳,皇帝让我去当说客,无疑就是摆明了他的立场,就像是对高阳说——你别幻想了!就算你不嫁房遗爱,那也不可能嫁给秦慕白!
  同时也就表明,皇帝这是看穿了高阳的小计谋,她跟本就不是死心要嫁秦慕白,而是找了个害死人的借口,在利用秦慕白。
  再者,李世民又抛出了“许婚吐蕃”的借口,这又是一道杀手锏。这事如果是他自己跟高阳去说,那便是威胁利诱;假借秦慕白之口去传达,则是倾叙一个父亲的苦衷,两者意义截然不同。
  想通这些,秦慕白不禁暗自啧啧的感叹:换作是一个昏君或是暴君,或许我这时就真的人头落地了。李世民这些处理事情的技巧,真是出神入化了!观察入微面面俱到,细心稳妥滴水不漏,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