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仆人[重生] 第29节
作者:
文心雕鱼 更新:2024-05-14 12:17 字数:5481
梅林想到这些,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
她想:就这么多力量,这么多骄傲,这么多爱足够了。足够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热切地活着。
可是她错了。
大雨不止淋湿了她的衣服与头发,更淋湿了她的余生。她不明白为什么美好的未来好像沙子建的城堡,连一个海浪都抵挡不住。
冬星的回忆有多美好,她在坠落以后就多不愿意回去。她走进那个小小的房间,便能看见干净的自己的幻影。虽然维恩一遍又一遍地对她强调“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好羞耻的?”可她所受过的教育和她遇见的人还有她二十年不到短短的人生经历都告诉她:她脏了。
“凡杀不死我的都将让我变得更强大。”不,对她来说不是。她还活着,那这杀不死她的一切都会成为她的噩梦,在她未来的每一个深夜清晨折磨不休。她会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深邃的巷子,害怕雨天,害怕触碰,害怕有人说喜欢她然后伤害她,她怕这怕那,她该如何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肩膀上的血还在流,木板上的刺扎进了手掌,破碎的裙子遮不住小腿,嘴角肿着,冰冷的风将疼痛都吹走了,她逐渐冷静下来。
金不知何时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那一下竟没有将他杀死,他拍着铁门嘶哑着哭求着:“梅林,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梅林好像没有听到,草料仓库虽然离庄园中心较远,但如此大的火势,恐怕没有多一会就会被发现。
“梅林,求求你……我不想死……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求你救救我……”
金的声音越来越弱,伴随着无力惨叫和剧烈的咳嗽,好像火已经烧到他的身上。终于在最后一声轻微的拍门声中,归于安静。
一阵冷风吹来,梅林悚然一惊,好像突然从梦里惊醒,惊恐万分地起身回头看着紧闭的铁门,滚滚浓烟从门缝中涌出。
“金?”梅林颤抖起来,她恨他恨得要死,可当人真的死在她的面前,善良却又占据了情感的制高点。她那一板子打下去,全凭着愤怒的后劲,而现在冷静下来,自责和懊悔纠缠在心。
我杀人了?梅林跌跌撞撞地扑到铁门口,去抬上面的门栓,铁被烧的通红,她刚一碰到就被烫得松开手。
我杀人了!梅林不管不顾地抓住铁门栓,手上被烫出血泡,试图将它抬起,一只白净的大手却突然出现按住门栓,另一只手握住梅林的两只手腕,微微一带,将她搂进怀里。
“维维……”梅林抬头看见熟悉的下颌线,“金还在里面……”
“我知道。”维恩好像不怕烫似的,动作很快地将门锁复原成平日里锁上的模样,声音冷静。可他手上收不住的力道和胸膛中狂乱的心跳声出卖了他。 梅林一下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瞪大了眼睛挣扎起来想要去开门:“维维!他要死了!”
“我知道!”维恩失控地大吼道,猛地低头,梅林终于看见了他的脸。俊美的脸庞被火光照亮,绿色的眼睛一半是金色一半是黑色,眼神决绝带着瘆人的光亮。嘴角颤抖,眉头紧皱,脖子上青筋爆起,好像方才的冷静下隐藏着沸腾的熔岩,如今喷发出来。
“我不是真的……真的想杀他……”梅林的肋骨被维恩的胳膊勒得生疼,她垂下身子,哭了起来。 维恩隔着布料缠上最后一道铁链,拉紧,然后用满是血迹的手掌托起梅林的脸,手指抹去她的眼泪,却将碳灰弄到了她的脸上。维恩冰冷的额头与她相抵,努力放缓声音:“别傻了梅林!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我们只能这么做!如果现在心软,到时候死的就是你了!你不仅会被指控谋杀,你害怕的那些事也将公之于众!所有人都会知道!”
维恩的话听不清楚,耳边火焰燃烧的声音太过嘈杂。
“可……”梅林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泪眼婆娑地开口:“……都是我的错……”
维恩松开手,梅林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抬头看着昔日的同伴此刻面目狰狞,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同情他?你多可怜可怜自己!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就是个人渣,死便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你不用害怕了!”
“为什么要哭啊,梅林?”维恩压低声音,重又蹲下身子,眼神疯狂,他有两世的记忆,就有两世的仇恨,此刻只觉得非常过瘾,同时心里又有无限的荒凉,火光照亮他的睫毛上的泪珠,他的声音哽咽,但嘴角还带着笑:“你不用再觉得自己脏了。他死之后,你就干净了!你就自由了!”
“梅林,你的生活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梅林被他癫狂的样子吓到,又被他话里的未来所蛊惑,铁门上传来一声拍打,两人动作一致地看向铁门。
“维……”金怨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维恩有些厌烦地瞥了一眼,然后沉默着抱起梅林往宅子的方向跑去。
“着火了!着火了!”
伴随着几声响亮的呼喊划破深夜的寂静,庄园各处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接着是惊呼声,脚步声,议论声,命令声,仆人们慌乱地冲出房门,然后愣住,看着被烧红的天空。
维恩将梅林抱回房间后,又翻窗户出去,浑水摸鱼地汇入救火的仆人之中。他从一个男仆手里接过水桶,一转身,就和仓皇赶来的安塞尔对视。
安塞尔还穿着月白色的宽松睡衣,长发披散着,逆着人群搜寻着什么。看见他,安塞尔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眉头微微展开,似乎松了一口气。
“维恩!”安塞尔刚想挤开拥挤混乱的仆人们,朝他跑过来,就看见维恩躲闪地移开视线,低下头,一扭身消失在人群中。
之后无论过去多少年,维恩始终记得这个充斥着火光的夜晚,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
可笑安塞尔还在思索着尽自己的力量将他推向更高的平台,他自己却已经跳进漆黑的深渊回不了头。
他会永远记得,他从睡梦中惊醒,然后走出宅子大门。空气中传来火焰与灰烬的气息,干燥,呛人。
他一阵惶恐,心有所感似的顺着烟味向前奔跑,穿过一片树林后,猛地抬头,看见熊熊燃烧的草料仓库和仓库门前抱着膝盖哭泣的瘦弱少女。
火焰烧着了天空中纯黑的帷幕,烧红了星星,烧尽了云彩。
现在是深夜,离天亮还有好长时间。
火光却烧出了一个黎明。
维恩骇然无比地看着,血液冰凉,几乎要腿软跪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道。
他布置的一切都晚了一步,一场猝不及防的大火将他所有的退路也烧完了。
冲天的火光将他照成一个纯黑的惊恐的剪影,他有一个错觉,他的灵魂好像也随着噼啪的火焰燃烧的声音蜷曲着化为灰烬。
他愣了好久,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神越来越坚定,最后竟然慢慢站直了身子,就这么看着。 烧得好。
他满目苍凉地想着。
第44章 维恩(四十四)
安塞尔赶到的时候, 大火已经烧了快一个小时,仓库的窗户被火光映成金色,铁门温度很高, 冷水泼上去刺啦作响。所幸草料仓库单独建在庄园的一角, 火势被限制在了这里, 没有继续扩大。
安塞尔用手掩着口鼻, 严肃地看着刚从床上赶过来的仓管, 空气中的燃烧物颗粒让他呼吸不畅:“里面还有人吗?”
“……可能有……”仓管汗如雨下, 还没从酒醉与睡眠中清醒过来。
“那个门上的锁是你锁的吧!你没有检查过就锁门了吗?”安塞尔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
仓管一下跪了下去, 理应是他每天例行检查完之后统一锁门,但是他偷了懒,将这些事交给各个仓库负责的人去做。他不好解释, 只能颤抖着开口:“或许, 金还在里面……”
“金呢?!有没有人看见他?”听到这话,来不及追究仓管的失职, 安塞尔回头大声询问, 目力所及仆人俱是迷茫地摇摇头。
这时一个和金熟识的马车夫怯生生地举手:“一直就没有看见他,房间也没人……”
安塞尔眼神一凝, 知道大事不妙, 转身向仓库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准——”
他脚步一顿, 话还没说完,好像被烟气呛了个结实, 捂住胸口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虽然经过多年的休养, 哮喘已经几乎痊愈了, 一些剧烈的运动也可以做并且有能力做得很好,但他的呼吸系统还是有些脆弱, 很容易受到刺激。
好不容易顺过来了气,他抬起头,向前踉跄了一步,又想开口,突然被搂住腰抱进怀里,同时被冷水浸透的毛巾覆上他的口鼻。
安塞尔咳得生理眼泪都流了出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偏头看向维恩,维恩心头一颤,自责心虚无以复加地松开手,想要再次跑开,却被安塞尔扣住手腕。
“准备开门。里面还有人。”安塞尔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头靠在他的胸前,从毛巾里呼吸一些湿润干净的空气,声音嘶哑。
维恩情不自禁地想用手指捋起他被眼泪粘在眼角的发丝,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看见自己掌心被烫伤的痕迹,顿时瞳孔一颤,在安塞尔睁开眼睛的瞬间,握紧拳头藏在了身后。
“准备开门!可能还有人困在里面!”维恩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大声重复起安塞尔的命令,向前走去,安塞尔跟在他的身边,和他贴得很近,像是在为他的指令撑腰,也像是怕他再次逃跑。
外面的火已经基本扑灭,几个胆大的仆人带上厚厚的手套准备上去解开锁链。
“开门的时候小心一点,可能会有回燃,导致热浪冲出来。”安塞尔嘱托他们,然后又回头吩咐:“水泵加压,随时准备灭火。”
安塞尔的声音冷静坚定,有条不紊,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但他的手掌滚烫湿润,紧紧卡住维恩的手腕,因为咳嗽导致加速的心跳顺着脉搏传递给维恩。
维恩在火光之中偷看了他一眼,安塞尔的侧脸像以前无数次挡在他面前时那么庄重,只是此刻眼角的泪痕平添几分怜悯慈悲。
如果不是审判将至,维恩真的想亲吻那双抿着的坚毅嘴唇,可现在他只能转头看向仓库的门口。
他确信金听见他和梅林谈话的声音,他是共犯,两个人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暴露,一切都完了。
随着一声轰响,仓库门打开,果真爆发了一阵热浪,烟气散去,露出门口匍匐的隐约的人形。
安塞尔还没看清,维恩已经甩开他的手,冲了进去。
烟雾一下迷住维恩的眼睛,他低头随手摸到一块烧塌的木板掀翻出去,梅林告诉他她打了金一板子,必须要伪造出着金是被砸伤,而不是被打伤的假象。
燃烧过的木炭灼伤他的手掌,盖住之前的烫伤,这一次他毫不掩饰地发出几声惨叫,并不是他的演技好,相反他真的痛得两眼一花,之前破裂的血泡又被高温一烫,顿时血肉模糊起来。 “维恩!”安塞尔听见他的声音,心疼极了,嘶哑地喊道,跑了过来,还没靠近门口,就听到维恩的大喝:“别过来!”
接着白烟之中看见维恩揪着金的领子将他慢慢拖出来。周围的仆人一拥而上,从维恩手里接过伤员,维恩一松手就脱力地坐到地上,早已等候的医生简单一检查,抬起头:“快,抬上车,还有心跳。”
还有心跳……
维恩心脏狂跳,几乎要晕过去,他咬紧牙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安塞尔想扶他,却被推开,月白色的衬衫上心脏的位置留下一个红色的血掌印。
维恩眼睛里全是血丝,手上的伤口不停地渗着血,步履摇晃,耳朵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寂静,眼里医生的马车无限放大,亮如明星。
医生从马车厢里探出头,大声道:“来个人帮帮忙!最好能管事的。”
维恩眼睛一亮,快走几步,用伤痕累累的手扒住车厢门:“我来帮您。”
医生看他很年轻,不相信他能管事,但旁边几个认识的老仆人听见他的话,都默默地退后一步,动作有些恭敬。
“那你上来。”医生点点头,又钻了回去。
维恩垂着眼睛爬上车厢,冷淡地看了一眼看不出原样的金,很难说他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马车动了,他摇晃了一下,余光瞥见不远处管家扶着安塞尔,安塞尔弓着身子好像在咳嗽。
他一把抓住车厢边框,用力之大,横木上染上一抹艳红,可他的心流的血却更多,痛如刀割。
空无一人的诊疗室里,医生去拿呼吸机,维恩坐在病床前,双手垂下,低着头,和床上的金放在一起看,就好像石像与尸体。
金呛咳了一声,似乎是医生方才的急救有了些效果,也可能是坏人就是能活很久,他又有了微弱的气息。 维恩的叹息反而比他的呼吸还弱,痛苦地捂着脑袋,手上的血迹与碳粉抹在漂亮的脸蛋上,喃喃道:“……为什么你这都没死掉……”
金辨认出他的声音,眼皮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微不可闻地重复:“……恨……”
诊疗室寂静得可怕,哪怕是这么小的声音,维恩也听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突然嗤笑了一声:“你是真的蠢,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说些好话。”
他挺起身子好像突然放松了似的,神色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呼出长长一口气,眼神盯着天花板上被黑色虫子围绕的日光灯。
一直看到闭上眼睛,会有灯形状的蓝紫光,这才转过头弯下腰贴到金的耳边:“随便吧。”
“下辈子,做一个好一点的人吧……”维恩的声音轻柔无比,嘴角咧开,笑意却不及眼底。
金的手指动了一下,试图睁开眼睛,却感到本就困难的呼吸变成几乎不可能的事。
他只能听见维恩自嘲的声音:“哦对,我忘了,这已经是下辈子了……”
什么意思?可他根本开不了口,体内最后仅存的氧气被血液匀速瓜分,世界重又坠入黑暗之中。 “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窒息死亡。”医生取下听诊器,叹了一口气,面前的漂亮仆人低着头,被吓着似的一直颤抖。
医生拍了拍维恩的肩膀,维恩猛地抬头好像受惊的小动物,眼神湿润如同晨间薄雾笼罩的森林,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脸色苍白,嘴巴鲜红。
“吓坏了吧……”医生是个老绅士,维恩十九岁,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难免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尸体待会会有人来处理,你手上的烫伤,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维恩乖巧地伸出手,医生细细清理着其中的碳粉与木屑。医生没有很在意,他见过太多庄园里死去的仆人,生老病死是正常的,而穷人似乎更频繁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