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作者:水心沙      更新:2024-05-15 17:38      字数:3957
  “你还好么宝珠……”然后听见他问我,问得有点突兀,并且没像以往那样叫我小白。
  “挺好。”我下意识应了一声,不确定是不是要把自己身上觉得不太对劲的一些东西告诉他。
  也许……再等几天?
  我不知道自己还想再等多久,或者,等霜花把那个故事说完吧,然后我再和狐狸去说说,说说霜花这个人,他的故事,还有……我的手。
  我觉得我左手的小手指有点发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麻痹的感觉不太强烈,可是明显得足够让人有些担心。网上说那有可能是颈椎发炎压迫了神经,可是我去医院查了查,我的颈椎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原因。
  “狐狸,”想着,我不知怎的忽然就脱口问了这么一句:“你有多久没**了。”
  他似乎一怔,但我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他头垂在我的肩膀上,头发丝蹭着我的耳垂。
  “你觉得呢。”过了会儿听见他问我,并且有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领子上。
  这动作叫我不由自主大口地喘了下气,正局促地思忖着下一步他会干什么,眼前突然间哗地一下亮了,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喵的!你们在干什么?!”然后听见杰杰大声道,好像一只发现了肥老鼠的猫。
  它本来就是只猫……
  一只多管闲事的猫……
  “我们,”然后身上的重量消失了,狐狸站了起来,一边脱着外套:“我们当然在不干好事,你个傻猫。”
  说完他转身去了卫生间,从头到尾没朝我看过一眼。直到他把卫生间门关上,杰杰在那里站着同我大眼瞪小眼。“我是不是破坏了什么。”片刻它问。
  我抹抹脸,喝了口茶,然后打开电视。然后想了想,回答:“明天的鱼没了,虾也没了,就是猫粮也没了。”
  “你是法西斯么。”
  这叫我怎么回答这只猫,一个恼羞成怒且欲求不满的女人可能比法西斯更加可怕一点。
  全文免费阅读 91第八章
  第二天去街心花园时,我再次迟到,因为通向那里的路中间有点混乱。
  具体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混乱,救护车,警车,拉拉杂杂来了不少。打听了下似乎是在我家附近有人被杀了,一个男人,似乎死于拦路抢劫。
  真可怕,最近这地方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我在考虑以后回家是不是要提早一点。
  但关键是这故事。
  故事很吸引人。
  老远看到我,霜花在秋千上轻轻笑了:“你来了,害羞小姐,等了你很久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嗯,家附近有人被杀了。”
  “是么,很可怕。”
  “妖怪也会觉得害怕?”
  “只要有心,都会觉得怕。”
  永乐九年,八月,北岭城一年里最温暖的日子,南方有密信报,朱棣不日将宣朱允文回朝。
  都说人是样捉摸不定的东西,确实是如此。
  当你苟活于世无性命堪忧的时候,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你总在心心念念地寻死,似乎死亡是唯一能将自己从这令人烦闷的尘世解脱出去的方式。可是一旦死亡的阴影清晰而真实地笼罩到你头上的时候,你却发觉自己突然间不想死了。你会瞬间发觉,有很多东西是自己还无法割舍的,那些曾经你一心一意想要抛弃干净的东西,忽然间全成为你留恋这片世界的原因。
  或许你昨天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心情苦闷地想着,缘何我不死。而今天,当真切看到死神在远处旖旎飘摇地朝你走来的时候,你突然会想大叫:
  为什么我要死??
  我不想死!!
  当听到那则来自南方的密报时,朱允文很安静地坐在灶台前,看着铁铲里的饼在滚烫的油上变得金黄,又一点点焦黑成炭,最后融成一小团,在油里吱吱尖叫出最后一点呻吟。
  方孝孺曾对朱允文说过,若上位者将君遗忘在北岭,君可得保性命。如召见进京,君命则休矣。
  在说完那句话后不久,方孝孺被问斩,株连十族,行刑七日,死者达八百七十三人,发配充军者两千余人。
  那个时候朱允文是一心寻死的,他站在北岭城的中央,似乎丢失了很多东西。都说江山是由鲜血堆砌而成的,当你无法将血腥变成手中的权柄时,那么你只能沦为这滚滚红流中静静的一滴。
  那天真冷,北方的风雪让人变得麻木,麻木到最后,便是想挣脱那副僵硬的躯壳乘风而去。无数个夜晚他在睡梦里看到方孝孺,那个耿直并被世人嘲笑为愚忠的男人,在黑暗里断断续续哭着,一边用两只手慢慢朝他爬过来。
  那男人只有半个身体。
  听说他是被腰斩的,咽气前在地上写了整整十二个半的“篡”,朱允文无法想象他死前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楚,亦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一种毅力在那么痛楚的状况下一笔一笔将那些字烙刻在刑场的土地上。更多的时候朱允文只是感到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只是每当在梦里看到方孝孺那张被血泪模糊了的脸,和他朝自己爬来的那种缓慢而坚决的动作时,朱允文会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
  他觉得方孝孺在试图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些在他死前所没有说过的话。可是他不想听,因为他很害怕。而那种因恐惧而带来的痛楚每日每夜折磨着朱允文,每个寂静而寒冷的夜,他不得不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爬行在黑暗里的魂,听他哭泣,听他手指拖动着半个身体在地上冷冷拖曳出的声音……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死。
  如果无法承受苟活于世的痛楚,不如早日赴死。
  可是现在朱允文却不想死了。
  他守在北岭城,这座寒冷而庞大的堡垒,曾经被他认为是道巨大枷锁的堡垒。现在它令他平静。
  也许因为它没有硝烟,没有争权夺势,亦没有血腥。冷冷的风里只有冰雪的味道,虽然一阵阵仿佛刀子一般,却也一寸寸把人凌迟得清醒。
  亦可能因为红老板。
  那个风尘里一尘不染的男人,总在他寂寞得想用把刀子在自己心脏上剜一到的时候用琴声平静他的心。
  ‘无心即无伤,王爷的心被北岭的风吹久了,自然就不会再有伤痛了。’红老板说。
  他还说,‘荣华如酒,很醇很香,饮罢则无,除非做那盛酒的金樽。’
  ‘金樽,怎样才做得那金樽。’听完,朱允文呐呐地问。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这句话却不是红老板说的。
  那是个跟随红老板一同来到府邸的陌生男人。
  当时天很黑,朱允文记得红老板一路进来时,身边静静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牡丹灯笼。提灯笼的是个黑衣男子。黑衣,黑裤,黑色的头巾缠着一把雪似的长发。
  “王爷,这是阿落,我的阿落。”
  说这句话的时候红老板眼睛微微眯起。身边那黑衣男人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笑意漾开,仿佛天上一轮新月。
  墨绿色的新月,安静却叫人不自禁地沉淀。
  那夜朱允文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男人的笑也是可以让人沉沦的,一个银发碧眼的叫做阿落的男人。他在几年后的一个下午,对着从噩梦里哭醒的朱允文淡淡说了句: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
  “爷,”油在火上熬干了最后一点残渣而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朱允文忽然闻见鼻子里一股微微的清香。“阿落又来问王爷讨点心了。”
  ‘什么点心?’
  ‘青叶酥。’
  ‘吃不腻?’
  ‘吃不腻。’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朱允炆不记得阿落究竟是哪一天来到北岭城的,他记得红老板带着狐仙阁那些人初来乍到时,车队里并没有见过这男人的身影。
  似乎突然间有一天他就出现了,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手里提着盏和他笑容一样温暖的牡丹灯笼。有时候他会跟着红老板一起来到朱允炆的府邸,话不多,安安静静的总是像影子似的跟在红老板的身边。
  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过来。
  朱允炆知道阿落会吹箫,因为他来的时候总见随身带着支竹箫,箫上系着粉色的香囊,像女人用的。但朱允炆从没听见他吹奏过,每次一个人来到府邸时阿落总会跟朱允炆去他的小厨房,阿落说他喜欢看别人做点心的样子,这的确是种奇特的嗜好,但并不让人讨厌。
  做点心和作画作诗没太多区别,也是需要别人来欣赏,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红老板让朱允炆聆听,阿落令朱允炆满足。
  在接过朱允炆递去的青叶酥后,阿落问他,“王爷面色不善,有心事?”
  朱允炆告诉他,怕是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王爷病了?”
  “不是。”
  “那王爷能预测人的生死?”
  “牛羊面对屠刀尚且落泪,其实人和那些牛羊没什么区别,大限将至,格外敏锐。”
  “王爷见到屠刀了?”
  “京城有讯,怕是不日要召我回京。”
  “有圣旨?”
  “没有。”
  “那就只是风传而已。”说罢,两眼微微一弯,阿落笑盈盈咬了口酥。朱允炆很爱见他笑的样子,就好象他手里那块酥一样,从壳子到内里,都是清甜清甜的。
  “阿落似乎从不知什么是烦恼。”只有从未有过烦恼的人,脸上才漾得出这样的笑。
  “王爷为什么要烦恼。”
  “生老病死,也许人生来就是为了烦恼。”
  “那不如做个妖怪。”
  “妖怪?”
  “不受生老病死之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听你说得好似真有妖怪这种东西一样。”朱允炆忍不住微微一笑。而阿落也再次笑了起来,他说,“嗯,阿落只是在说笑。”
  说这句话的时候,下人来通报,说苏夫人生了,生了位小公子。
  半柱香后朱允炆见到了他新生的儿子,那是个身体健硕,啼声响亮,有着双赤红色眼睛的漂亮孩子。
  苏夫人苏琴,是跟随朱允炆来到北岭的四名妻妾中的一个,年长他八岁,因此亦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自从筝娘过世后,朱允炆就夜夜留宿在她的房里,说不清为什么,他并不爱这个大他许多,脸上已有了皱纹的女人,甚至有些憎恨每次靠近时那张充满了皱褶的微笑。但这并不妨碍每天他在密室里发泄完了对云锦的欲望后,蜷缩在那年长女人的怀里的休憩。女人怀里有种温和的麝香味,那气味让他安宁,种种被红老板的琴声和云锦的呻吟所激荡而起的焦燥感,只有在苏秦的身边,似乎方可以得到片刻的安静。
  却没想到苏琴因此会有了他的孩子。
  在仅有的两个儿子一个幽禁于紫禁城,一个病死在自己身边之后,朱允炆竟然再次有了个儿子,这意味着什么?
  漆黑色眼睛的父母却生了一个赤红色眼眸的孩子,这又意味着什么……
  ‘妖怪……’
  出产房门的时候,朱允炆听见外头有下人在窃窃私语。他们很少避讳他,在说某些不该说的话的时候,因为他们不怕他。
  同他相比,他们还自由一些,谁会来怕一个软禁的囚犯。